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酩酊不醒 第56节

  靳寒一一答了,最后说到那位神秘大哥。
  余醉问:“他今年确定能回来?”
  “还没给我准信呢。”一提这事靳寒就头疼,“他要是回来,海灯节就得大办,当年他走的时候月亮号离港,人山人海十里相送,回来了排场只会更大,你得来帮我盯着点别出事故。”
  余醉坐在沙发上翘着个二郎腿:“不去,人多我嫌烦。”
  靳寒嗤一声:“啊,我不烦,我就喜欢人多。”
  说出去都没人信,他这么大个总,日子过得还不如黑工。
  当年从金江湾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认了两个兄弟,按年龄他排老三,本以为最小的最吃香,结果现在老大不在,老二屁事不管,他一个最小的拎着条烂命往死里干。
  “你凭啥不去?”裴溪洄凶巴巴地昂起脖子,就像鸡窝里维护鸡妈妈的小鸡,“每年你们都不回来,总让我哥一个人操持,把他累得黑眼圈都长到下巴上了!”
  陈乐酩正捧着一块刚出炉的红薯啃,闻言想象了一下黑眼圈长到下巴的样子,莫名想到无脸男,没忍住笑出了声,“去哪儿啊?”
  “哎,乐乐要不要来玩?”裴溪洄试图曲线救国,“海灯节很好玩的,过节前一周岛上就会陆陆续续挂满花灯,还有花灯比赛,我去年做了一个钓鱼艇那么大的灯笼呢。”
  陈乐酩转头朝余醉举手:“我也想参加!”
  他两口把红薯干掉,蹁着腿坐在地毯上,以一个高难度的姿势拧着身子凑到余醉腿边,两只手一左一右扶着他的膝盖,小猫眼亮晶晶的充满期待:“我们一起做灯笼吧,我都没做过呢,做完是放到天上还是放到海里啊?”
  余醉:“……”
  偏过头不动声色地吞咽了一下。
  “你想放到哪儿就放到哪儿。”
  陈乐酩开心了,笑眯眯地拿下巴蹭蹭他膝盖,又和裴溪洄要了块红薯吃。
  这个年纪的男孩儿压根不知道饱的。
  刚吃饭的时候属他吃得最多,别人都在聊天,他完全空不出嘴来,两边脸颊塞得像只花栗鼠,一边嚼嚼嚼一边转着眼睛看余醉都夹了什么,默默记下来等回去后给他做。
  他又向裴溪洄打听花灯的种类,要最酷最拉风的那种。
  裴溪洄说他见过三米高的章鱼灯,八条腿全铺开能占满一个大厅。
  陈乐酩瞬间垮起脸,连连摇头:“昨天晚上我同学就捞到一条大章鱼,它真的好——”
  “好吃吧?”
  “好凶!喷了我一脸墨。”
  裴溪洄哈哈大笑。
  两块个头不小的红薯下肚,陈乐酩才感觉到微饱,裴溪洄去给他拿雪梨茶解腻。
  一早就泡好的,饭后喝正合适。
  他问余醉和陈乐酩:“最近流感严重,你俩咳不咳?”
  余醉说:“他有点咳。”
  裴溪洄就端过来四杯茶:“昨天茶社出的新茶,尝尝。”
  陈乐酩注意到自己的茶里比余醉的多了一颗黑乎乎的杨梅一样的球:“这是什么?”
  裴溪洄神秘兮兮的:“吃了再告诉你。”
  他把另一杯带球的茶端给靳寒,勺子舀起那颗球喂到靳寒嘴边。
  靳寒张嘴吃了眉头皱起老高:“怎么和止咳糖浆一个味?”
  裴溪洄赶紧又给他舀一勺带甜味的茶水:“我请的大师傅研究的药果,你昨晚咳了好几声,把这个吃了明天保准好。”
  旁边陈乐酩见状,鬼鬼祟祟地把马上要入嘴的黑球藏回茶水里。
  他最怕苦,宁愿咳嗽都不要吃。
  一抬头就和余醉黑黢黢的眼神对上。
  “你多大了?三岁小孩都知道不能因为药苦就藏起来。”
  “……”陈乐酩撇撇嘴,咬牙吞了下去。
  接下来的时间,余醉和靳寒都没怎么说话,自顾自喝酒。
  他们是能一句话不说但自然又放松地坐很久的那种关系。
  饭局到这里就该散场了,但陈乐酩意犹未尽,多申请了半小时,想和新朋友一起把乐高城堡的秋千部分拼好。
  这乐高是真的大,每个零件都是和现实中盖房子的建材一比一复刻的,茶几根本摆不下,余醉和靳寒就把茶几撤掉,让他们在地毯上拼。
  两个小的东倒西歪地瘫在地毯上,两个哥姿势端正地坐在他们两边的沙发上。
  陈乐酩注意到拼乐高时,靳寒的手一直放在裴溪洄脖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
  他手很大,裴溪洄脖子细。
  手指圈起来能把那截脖颈全部掐住。
  那么要紧的部位,有最脆弱的血管,被人这样用掌心整个掐住,会有种被扼住咽喉的恐惧感。
  而且他的动作,说揉也不是揉,掐也不是掐。
  有时掌心握住后脖颈,拇指和食指伸到前面来刮搔喉结,有时掌心移到前面捂住喉结,拇指和食指竖起蹭下巴处的软肉,有时掌心又挪到侧面,掐住整个脖颈,只虚虚地掐着什么都不做。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裴溪洄脖子那一圈都被靳寒磋磨到可怜兮兮地泛起红晕了,裴溪洄却没有半分不适的反应,只全身心地交付。
  仿佛那只手已经在不为人知的漫长岁月里长进他的骨头,不会让他产生一丝戒备。
  陈乐酩不知道别人,但自己的脖子可是很敏感的。
  别说像这样又掐又揉了,就是被人挠一下他都会很不舒服。
  想到这里,他煞有介事地点了下头以示对裴溪洄的钦佩,突然感觉喉结底下卡着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一根手指。
  顺着手指视线向左旋转90度,余醉的手正掐在他脖子上,拇指卡着他的喉结,食指拨弄他耳垂,其余三根手指井然有序地在他后颈上弹起了钢琴。
  “……?!”
  陈乐酩的大脑空白了一秒,整个人僵住,如果把他此时此刻的反应制作成表情包,大概就是那只脑袋上顶着一圈省略号的小胖猫。
  “你、你什么时候把手放上来的!”他大吼一声蹿起来。
  没蹿成功,又被余醉的手按了回去。
  “怎么一惊一乍的。”
  余醉边问边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他的耳垂搓了两下,理直气壮的程度让陈乐酩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
  可是当他把脖子从余醉手里挣脱出来,伸手摸摸——都被揉得发烫了!
  他板着脸凑到余醉膝盖边小声质问:“你怎么能玩我脖子!”
  震惊和恍惚的同时还有点羞耻,但又实在找不到比那个字更贴切的动词了。
  “哦。”余醉的视线只在他脸上停留一瞬就移开了,“无聊。”
  “无聊就能玩我脖子吗?”
  他都不知道是该惊讶余醉的天经地义还是自己的无知无觉。
  为什么被揉了那么久一点感觉都没有?反而还很适应,很习惯,很舒服,甚至那只手拿走之后,被揉烫的皮肤让风一吹都空落落得难受。
  就像……就像……
  就像那里本该就有一只手。
  这个想法闪过的瞬间,陈乐酩脑袋里有根弦倏地断掉。
  记忆的裂缝中钻出许多许多画面。
  他很小的时候在路上跑跑跑,马上要向前扑倒,一只手伸过来揪住他的后衣领,直接把他提溜起来放到手臂上抱着,他凑过去和那个人亲亲热热地聊天,那人也这样拨弄他的耳垂玩。
  长大一点后他坐在一个人腿上睡觉,被说话声吵醒,那人随手揉了两下他的脖子,放轻音量道:“孩子刚睡着,会议延迟五分钟。”
  再后来他被面朝下按在床上,脖子上也有一只手这么掐着他。
  只不过比起小时候的力道更大,掐得更紧,很紧,非常紧,紧到快到他快窒息时才陡然放开,汗湿的肩膀快速抽搐两下,那个人低头凑到他耳边喃喃。
  “舒服了?”一声轻笑。
  “我是养了个什么孩子出来,怎么喜欢这种调调?”
  轰——
  脑袋被罩上一口大钟猛然一敲。
  陈乐酩瞳孔骤缩,脸色唰地惨白,感觉自己从杂乱无章的片段中拽到一根线头,正要去扯。
  “你想起什么了吗?”
  余醉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
  所有线全断了。
  记忆碎片跑个没影。
  陈乐酩湿红的眼皮无助地眨动两下,那种只差一点点就能抓住什么却再也抓不到的感觉,就像他本来要抬脚迈出电梯,电梯却突然高速坠落。
  失重感一直持续到回家路上。
  天已经黑透,夜幕低垂。
  一颗星星都没有。
  他们行驶在沿海大桥上,陈乐酩侧头看着窗外。
  灰蓝色的海水安静地躺在海湾,有工人在作业,海面上漂浮着他们的鱼排,每架鱼排上都亮着橙黄色的灯,一簇簇灯光连在一起,仿佛一圈火做的小狗牙齿。
  这么大的小狗张开嘴巴,应该能把海咬成两半吧?
  人能不能也分成两半呢?
  一半是余醉,一半是他哥哥。
  陈乐酩的思绪全乱了。
  因为那个大胆的、荒谬的、完全没可能的猜测,把他的脑袋搅得一团乱,他拼命想想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让大脑放空,可是不管想什么最后都会无端地联想到那上面。
  余醉有一个弟弟,他有一个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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