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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云知年的指节神经质一般地揪紧了身下的被褥。
  自始至终,裴玄忌都只是静静地注视于他,目光深邃幽寒。
  “不重要了。”
  终于,裴玄忌淡淡开口,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你瞒着我的,何止只有这一件事?”
  “云知年。”
  裴玄忌将碗放回,袖手而立,“我曾经是喜欢你,可如今,我不敢再喜欢了,我也不敢再带着你这样的一个人在身边,你说的每句话,我都无法再相信,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要去怀疑你的目的,这样的痛苦,你永远都不会懂。既你胸前的剑伤是被我所刺,我便会负责到底,但从今以后,我们尘归尘,土归土,就此两清。”
  裴玄忌说罢,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营帐。
  “砰!”
  营帐内传来了药碗被摔碎的声音以及压抑着的低低的呜咽。
  裴玄忌也只是脚步微顿,随后便唤来曹伯进去看顾,自己未有再做任何停留。
  *
  “云公子,你不要太过伤心了,我们将军他就是嘴硬了些,他若当真不在意你,怎会留那姚越一条性命,还带在身边,你都不知将军从前同老将军之间多有不合大半便是那姚越从中离间,他有多憎恨姚越。且我现在才知,将军他甚至用自己的血为你入药,说是要解去你体内的蛊毒,唉,不可谓不是用心良苦啊!将军原本还想瞒着我的,只是这又怎能瞒得住,他腕上那么一大块刀疤,我瞧着都心疼…”
  “他为我…为我解蛊?”
  说起来,云知年的蛊毒当真是没有再发作过了,但这蛊看来解得并不顺利,因为他同江寒祁之间的联结仍在,原是裴玄忌想用自己的血,把江寒祁的血换去么?
  “是。”
  曹伯点头道,“所以公子,你不要太过忧虑,好好把伤养好就是。将军他如此记挂陇西战事,还偏愿意为你特意在路上停留两日,到时,你再哄一哄他,说几句软话,他定不会再抛下你的。”
  云知年默而不语。
  他知曹伯这是为了他们好,可他知晓裴玄忌的性子,裴玄忌一旦下定决心,谁都劝说不了。
  云知年思及此,神情益发低落。
  果然,到了第三日,云知年胸口的外伤总算愈合。
  而江寒祁因病亦也耽搁了两日,欲要追上时,正是裴玄忌等人整装欲发之时。
  “将军,后方有追兵赶来,应该是朝廷的人,估摸着不出一个时辰就要到了。”
  斟探的士兵前来回禀。
  “好,我们现在就走!”
  裴玄忌一身玄色轻甲,傲然坐于马上,有条不紊地指挥人马行进,待到人走得差不多了,他便策马行到后方。
  马蹄正欲扬起,垂下的缰绳却被人给死死拽了住。
  是云知年。
  裴玄忌本已下令由曹伯护送云知年到官道设卡的兵卫处。可一大早,云知年就不见了踪影,原是躲了起来,此番见到裴玄忌要走,才现身拦阻,一双湿红的眸子很坚决地望向裴玄忌。
  “你做什么?”
  追兵在后,裴玄忌也失了耐性,他踢了一脚马腹,想把云知年甩开,哪知,云知年竟抓着缰绳跟在马后快跑几步,依旧执拗不肯松手。
  “放手!”
  裴玄忌横眉倒竖,怒声喝他。
  “不放!”
  云知年亦也坚持,“你带我一起走!”
  “你疯了是不是?我说过,我不会再留你在身边!你喜欢他,就去跟他在一起!莫要再来招惹我!”
  “驾!”
  裴玄忌气急,干脆一马鞭兜头甩在马身,骏马受到刺激,撅蹄向前奔去,云知年跟在后面追,但又怎么可能跑得过马,他追到心口几欲震裂,弯腰干呕欲吐。
  裴玄忌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道路尽头。
  云知年心碎如绞,终于拖着跑到伤痕累累的脚停下,他大口大口地喘息,与此同时,那种空慌的感觉再度袭来。
  而这次,他的心疾发作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厉害。
  第99章
  想吃东西。
  迫切地想要吃些什么填满自己。
  云知年也不记得自己的这个毛病是从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或许是幼时流落街头,他一次又一次地为了三两块饼渣同乞丐和恶犬搏斗,又或许是在失去小景这个唯一的亲人, 心脏痛到近乎麻痹时。
  总之,他的心疾越来越严重。
  “多吃一点, 再多吃一点…”
  云知年喃喃自语。
  他蹲下身, 发颤的手紧紧攥住面前的唯一草根, 不管什么都好,只要能咽下去,至少就证明, 他还活着,他还依旧活着。
  裴玄忌的绝情离去如同噩梦里的情景再现, 击碎了他的最后一点理智。
  心疾发作的剧痛让他在路边瑟缩成一团,但他却固执地将揪出来的草根往嘴里塞, 苦涩的汁液在口中蔓延开来, 云知年却浑然不觉, 只是近乎机械一般地重复着吞咽的动作。
  “唔…”
  草根卡进了喉咙, 刺穿了柔嫩的腔管,云知年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可他空空如也的胃里什么都没有,只能吐出苦涩的胆汁,他的身子不住在颤抖, 冷汗浸透了衣衫,凄惨又可怜。
  “吃下去,吃下去就好了…”
  “吃下去就不会饿了,就有力气活下去了…”
  云知年依旧在往口里塞着草根, 就连裴玄忌何时带人围了过来竟都没有察觉。
  “好可怜…”
  曹伯等人不忍地别过眼,他毕竟为过人父,云知年的这副模样,让他看着都想要落泪,“这要让他爹娘瞧见了,该会有多心疼,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
  裴玄忌神情亦也复杂。
  他本已策马行出好远,可鬼使神差地,却瞥见了云知年追逐他的背影,那个背影如此渺小,却如同一座巨石压在他心头,令他气不能平。
  “将军!我们要加快速度了!江寒祁的人马随时都有可能追上来,我们人手不够,若是落在他手中,怕是根本就没法突围出去的!”
  几个近卫催促道。
  裴玄忌的速度却越放越慢。
  这时,他突然调转了马头。
  “对不住了!”
  裴玄忌深吸一口气,“我要回去,你们先走,我稍后会赶过来!”
  “不!我们誓死追随将军!”
  近卫们纷纷围守过来,一路帮忙找寻云知年的下落,可在看清那个瑟缩在路边角落往嘴里拼命塞着草根的云知年时,都怔愣住了。
  云知年在将军府里也待过不短的时间,他平日里虽不大爱说话,可动作总是温温雅雅,得体知礼的,哪会像现在这般狼狈失态?
  裴玄忌瞧出了云知年的异常。
  他翻身下马,抢过云知年手中攥着的草根,沉着脸喝他,“别吃了!”
  云知年的动作骤然停住。
  他还沉浸在莫大的悲痛之中,视线茫然地落在裴玄忌脸上,却总也对不上焦,他的指节还虚虚地抓在那半截被抢过去的草根上头,竟似想要把那草根拿回来。
  裴玄忌索性将草根摔远。
  他按住云知年的肩,声音低哑。
  “你怎么了?为什么会神志不清地去啃那些草根吃!你到底,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云知年的双肩被扣得生疼,他难过地撇了撇嘴,两行泪却就这么顺着眼眶落下来。
  “阿忌不要我了。”
  云知年轻声说,“我早就知道他不会要我。我很脏,又有一身的毛病,他那般好,那般干净,怎会真心同我在一起?他总有一日会看透我,会厌恶我的,到那时,他定会离开我,就好像戏词里所唱的那般,君心无常,两情相恨…我怕的就是那一日,所以,我宁愿,宁愿先离开他,不要沉溺在情-爱之中。”
  “可我放不下他。”
  云知年将脑袋深深埋在臂弯,他哽着,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的相思倾泻诉出。
  “我当真放不下他…阿忌,阿忌,你信我,我没有,没有背叛你…”
  “将军。”
  曹伯这时走过来,拍了拍裴玄忌。
  他的儿子也在陇西军中做事,同云知年一般岁数,军务繁忙,常几年才得空回来探望一番,更多的时候,他便将裴玄忌视做亲子照顾,他哪里看不出裴玄忌分明已有动摇,却好似是为了一口气,总也不肯承认。
  曹伯对他道,“我同云公子相处虽然不多,但他性子乖巧,我是看在眼里的,他既然在神志不清楚的时候,都坚持说自己没有背叛你,或许这其中真的另有隐情呢?”
  “可他骗了我不止一次。我不敢再把这样的人,留在身边。”
  裴玄忌的话几乎是从臼齿里挤出来的。
  “可是云公子现在都成这样了,他大概是犯了什么疾病,意识不清不楚的,这官道上来往的人又多,万一,万一碰上了什么歹人匪徒…将军,你可莫要让自己后悔啊!”
  裴玄忌周身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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