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而我,如今也老了,恐是帮不了你太多了。”
公孙龄看了一眼旁边正闷头吃饭的霜儿,无奈地苦笑出声,“上京是非太多,这霜儿不就是被我等牵连,才遭此横祸,瞎了眼睛吗?你有所不知,在去往陇西揭穿钟氏之前,便有那歹人寻上了门,想要杀我灭口,霜儿为掩护我逃走,还曾被那歹人掳走,一通折磨…险些去掉一条小命,如今虽是救了回来,身子却被弄坏了根基。”
本在吃饭的霜儿身子一抖,似又陷入那场非人的噩魇之中,他搁下碗筷,伸手在桌上急切地摸索,直到抓住公孙龄的手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可两行泪水还是从紧闭的眼眶滑落,将那厚厚的脂粉冲花。
公孙龄握住他的手,“成了什么样儿?下去洗把脸。”
“以后,不必再涂脂粉了,你原本的样子也很好看。”
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认可霜儿,而不再将他当做谁人的替身,“衣服发型也都按你喜欢的来罢。”
霜儿破涕为笑,连连点头。
公孙龄目送小仆扶他走远,才对着云知年道,“所以啊,我想明白了。”
“有时候,人要认命。”
“你也一样,该放过自己了。”
公孙龄本意是想要劝云知年放弃的。
云知年虽是权宦,可他的权力大多来于自己的君主,若君主亦也倒戈,他这个掌印便成了名副其实的空架子,来日钟氏上位,第一个要清算的,便是他此等权奸佞臣。
可云知年这个时候,心底却不受控制地出现另一张面孔,那就是裴玄忌,他的阿忌。
斩钉截铁要同自己的家族,同自己的父兄决裂的裴玄忌。
他明知道,裴玄忌有多么在乎自己的家族,多么在乎自己的身份,可却依然因他,不惜同整个裴氏对抗,选择了最艰难的一条路。
且未从言悔,
那么现在呢,被他一次次拒绝,又一次次抛下的阿忌,会不会后悔?
后悔遇上他,后悔相信他,后悔…
爱过他。
胸口忽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仿佛有把钝刀在一下一下剜着他的心,云知年抬手捂住心口,却根本抵挡不了那汹涌而来的愧疚和不安。
云知年猝而起身,脸色苍白。
“先生,我现在要去找江寒祁。”
“我要求他,放过裴玄忌。”
“阿忌他不能有事,定不能有事!”
“糊涂!你刚被裴玄忌劫持,又这般直气白赖地去为他求情,岂不是坐实了你同裴玄忌的私情?江寒祁本就算不想要他的命,被你这么一闹,说不准就会改变想法!”
公孙龄将这几人的感情纠葛看得分明,“关心则乱!你就算想要救裴玄忌,也应思量好对策,诱之以理。”
“你现在哪里也不要去,就在这里等,等宫里来人接你回去了,再寻机去求江寒祁放人。”
公孙龄的话不无道理。
云知年安静下来,只一双眸子空空洞洞,全然都是担忧。
恰逢此时,公孙龄派去刑部的探子前来回禀,说是那裴玄忌如今并无什么危险,正好端端的待在牢房里。
云知年的一颗心方才缓缓落地。
又思及公孙劝他的话,便很郑重地对自己的先生道,“我知先生好意,但父母深仇,不报不足以平恨!请先生莫要相劝,我也知过去先生帮我良多,无以为报,先生有退隐之意,我也自当成全。”
云知年瞧见那霜儿模样,也实有不忍,便道,“我如今还算是掌印,江寒祁一日未剥了我的官服,他们就一日不敢动我,回宫后我便会派人护送先生出城。请先生早做准备。”
公孙龄眼见自己是劝不动云知年的了,便也只好作罢,心中却也默盼裴玄忌那小子能不辜负云知年心意,两人能携手在龙潭虎穴的朝堂,闯下一片生机。
*
稍晚些时候,宫里来人接云知年。
冲在最前面的便是云知年的贴身小仆山紫,他听说云知年被人劫走,当真是急得快要疯掉了,两眼都哭得肿如蜜桃,现下看人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方才执起云知年的手不住打量,“呜呜,瘦了,大人是瘦了的!想是吃了不少苦头!”
“这才几日功夫?哪儿有那般夸张!”
云知年无奈笑笑,本想安慰他几句,眼角却在瞥见一人时,骤然缩紧。
正是太医姚越。
“听闻云掌印被歹人劫持,下官于是自请过来,随同护送,好为云掌印检查身体。陛下…亦也应允了。”
姚越阴着张脸望向云知年,“公公,请罢。”
第78章
马车上, 云知年如坐针毡。
姚越正在替他把脉。
细瘦的一截腕骨被姚越的手用力钳住放在腿间,姚越一面摸着他的脉搏一面觑眼瞧他。
“带走你的那人是谁?”
只刚一把完脉,云知年就下意识要将手缩回, 可姚越哪里会依着他,指节反而攀的更紧, 欺身凑近, “你不说我也知道, 定是裴玄忌那个臭小子!”
“所以,你那个时候才会想方设法把我支走!”
“你是心甘情愿跟他一起逃走的,一起从我眼皮子底下逃走的, 对不对啊?”
姚越吼道。
云知年自始至终,未有回应。
只刚养好病的身子, 却又虚弱得紧,他浑身绵软无力, 就连姚越的声音都仿若是从天间遥遥传来, 听在耳中嗡鸣不止。
“真是下贱!”
衣袍不知何时被掀开。
姚越摸到那束缚他经年的锁环已然不在, 怒意更甚, 竟然咬着牙啐骂他道,“你就是个不要脸的贱货!离不开男人的口口子!还有裴玄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带走你的这段日子大概没少干你,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姚越原本的辱骂骤停,语气里竟含着一份痛心, “这样会让你的身体越来越差的!”
“你不会以为,我封了那蛊虫就万事大吉了?恰恰相反,蛊虫被封于心脉,但并没有消失, 你之后的每一次欢-好,都会让无法得到满足的蛊虫愈加疯狂,它们无法挣脱就只能啃噬你的心血,毒性蔓延之下,你的身体定会越来越羸弱!若非你当初求我,我根本就不会答应替你做这荒唐事!”
原是…原是如此。
怪不得这段时日,云知年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体质大不如前,稍有劳累就会生病,裴玄忌也带他去医馆看过大夫,但是寻常大夫只当他天生有不足之症,身子骨比旁人孱弱些,根本不会往蛊毒那方面去想。
云知年有气无力地笑笑。
“那又如何?”
“如何?”
姚越的声音居然发起颤,他重新拽过云知年的手腕,指尖久久停留,眉头亦紧锁着,“长此以往下去,你…你的身体只会每况愈下,甚至…甚至有早亡之兆!我方才观你脉象…已是虚浮无力,气血两亏了,待回宫之后,我会立即配药为你调理,人参,黄芪…不,还不够,还要加上…”
云知年看到姚越满面急切的模样,竟忍不住想笑。
姚越不也想过要上他么?
这三年来,姚越无数次想要迫他,只是碍于君主亲手给他戴上了锁环,一直未能得逞罢了,于是,那欲-火就用尽了各种方式,重新发泄在他身上。
姚越读医书时,会勒令他不着衣物跪于脚边,读到尽兴,会随手取下灯台上的蜡烛,将滚烫的烛油一滴一滴,滴到那纤白如璧的皮肤上,欣赏他痛苦不堪的表情,在他痛到最极致的时刻,姚越会掰开他的唇瓣,塞进两粒最最齁甜的糖,不顾及他的意愿,强吻于他。
姚越还无数次地用虎头夹夹住两只口口,有时甚至连睡觉都不准他摘下,第二日,再亲上那发了肿的口口,身体和心灵在这三年间早就受过双重打击,一蹶难振,如今,姚越对着他做出这么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又是作甚?
云知年嘴角的笑意在扩大,那双浅茶色的淡眸,带着几许讥讽,望向姚越,轻言道,“若你真曾怜惜过我,就不会帮江寒祁替我种下这蛊。”
“姚越,我如今这样,你和江寒祁,都是凶手。”
“就算我早早死了,我也会化作厉鬼,向你们索命!”
“你不会死。”
姚越目露挣扎。但很快,他就整理好思绪,对云知年肯定地说道,“我会替你把蛊解去。”
“蛊虫,会从你的身体里彻底移除掉。”
云知年怔了怔。
姚越所言,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夙愿。
他想过无数次,忍辱负重地求过无数次,甚至自己到处寻过偏方,结果当然皆是以失败而告终。
可如今,姚越却说,要替他移除那些,早已附入皮肉的,肮脏不堪的蛊虫,他怎可能不为之动心?
然而,云知年深知姚越为人,更知,这场夙愿的达成,必然要用他更宝贵的东西来换。
譬如,他的身体与自由。
果不其然,姚越觉察出了他一瞬的动摇,反收回眼神,老神在在地抬起他的下颌,“代价,自然是要你随我,一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