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地上的泥土,一点点浇在了他们的身上,为他们盖上裘被,见证他们盛大的仪式,直到厚厚的土将他们二人掩埋,
礼成。
沈迟将自己活埋了。
在天地见证下,为他的神明殉情了。
裴枕站在刻着[吾妻之墓]的墓碑旁边,脸上有些凉,他颤抖着手,伸手触摸了一下脸颊,是一行清凉的泪。
他分明说过了,他根本就不恨他......
为什么还要死?
心脏传来一阵致密的疼痛,裴枕的呼吸颤抖,几千年的桑海桑田让他大多时候都淡漠无比,他的心早已沉寂,此刻却鼓跳着复苏,叫嚣着疼痛,甚至要费十分大的力气,才能压制住漫到喉咙的悲涨酸楚,不让情绪冲溃作出不理智的事情。
可是......
他做不到,他就是无法接受......
他就是......
不想沈迟死啊......
裴枕再也抑制不住地捂住自己的脸,白色繁重的袍子顺着他的手臂滑落,他蹲跪在地上,周围的花草摇曳,沙沙作响,微风抚过他的肩膀,天地间只余他的哭声。
神明在为他最忠诚的信徒哭泣,天地悲捯。
到底为什么?
沈迟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与他合葬,生前不留祈愿,甘愿活活献祭。
没有人会爱他到不求回报地生祭,只是想抱着他的尸身,与他一同变成骸骨,深埋地底,一同长眠......
裴枕指尖凝聚起一团灵气,眼眸中蓄满泪水,从来不插手他人因果的河神,此刻也有了私心,也想义无反顾地要破一次例,
哪怕沈迟的命数该绝,哪怕沈迟应该死去,也想要他好好活着,想要沈迟像一个普通凡人一样健康快乐地活着,健康顺遂,长命百岁......
岂料,恰在这时,
地下的土松动了,随后,一只手破土而出。
泥土纷纷扬扬炸开掉落在地面,裴枕手上的灵气猛地散开了,他看着眼前的场景,心跳如鼓。
沈迟破土而出,浓黑俊逸的眉间挂着细密的泥土,他深吸一口气,随意抹了一下脸。
死前的一瞬间走马观花,生前的大多事情他都无悔,唯有一件事情他怎么也想不通,
那时裴枕被他关着,已经没了脾气,对他十分顺从,为何会突然打翻炉鼎质问他是不是香炉有异?
为何会发现他身上灵力全无不是四卦阵所致?
关押了这么久,分明已经不挣扎反抗了,怎么会忽然又要出去?为何会突然拿锋利的东西威胁他?
沈迟的胸膛起伏,回想当时,有人告知他大妖现世,他便如往常一样过去捉了,只是没想到如此难缠,整整打斗追了它两日它才不逃了,等他回来的时候,院子里挂着的引路灯笼已经熄灭了......
而裴枕死前劝告他,让他不要被奸人蒙蔽?
奸人是谁......
怕是,
有人,趁他不在的时候,偷偷溜进来了......
沈迟大梦初醒,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滴水,手掌篡拳,指甲深深地掐入手心,血滴落下来。
他怎么忘了,还有一个人,很想他的冰夷去死?
该死......
居然敢坏他的计划?
第118章
裴枕泪眼蒙眬, 惊诧地看着他,看着沈迟撑着手,从土中出来,而后化为了一道流光, 奔向一个方向, 急急地消失在了目光之中。
裴枕疑惑地看着沈迟离开的方向, 本想跟去, 但转念一想, 不如他就与沈迟从此别过。
他如今已经恢复真身和法力了, 他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再耽于此事, 不能再与沈迟纠缠不休。
他要去冥界一趟。
*
青绿色长满了苔藓的石壁上, 绿色的藤蔓交缠垂落而下, 红色的花朵盛开,三瓣花开在藤蔓上,未开的花苞娇嫩可爱, 已开的花朵中芯红到发黑,释放出来的毒气将整个山洞都包围住了。
长长的藤蔓延至底下一滩冒着泡泡的深绿色毒潭之中, 没有人知道,这里精心培育了几株见鬼花藤。
潭面冒着热气, 无数的大小泡泡冒出来,潭水之上,零散地分布着几块能落脚的畸形石块。
一个人闪身进了绿潭, 踩在湿滑的一个巨形石块上。
沈迟环绕一圈,四周寂静,似乎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活物,眼睛一尖, 他探手,从藤蔓之中揪出来一条花绿色的毒蛇。
那条毒蛇有三指宽,手臂长,被逮到后滑溜的蛇尾缠绕住沈迟的手臂,张开嘴对沈迟威胁似地“嘶”了一声。
细长分叉的舌尖吐了出来,七寸被沈迟捏着却仍不老实,蛇头上绿幽幽的竖瞳不安分地盯着沈迟往前涌动,能释放出毒液的利齿暴露出来,尖锐无比地朝他滋着尖牙。
沈迟的眼睛顿时变得幽绿无比,黑色的瞳孔拉长变成红色的竖瞳,虎牙猛地变长,卡在他的唇边,蛇相显现,他张狂地朝着它嘶吼了一声,声音回荡整个潭底。
蛇王的恐怖威压释放出来,沈迟手里的蛇吓的一缩,利齿收了回去,整条蛇软绵地趴在沈迟的手臂上,乖顺地皈依倚靠在他的身上,再也不敢有所动弹了。
沈迟捏着它的七寸,拎起来,拎到半空中晃荡,它的身体软趴趴地对他的动作左右晃动,看到下面就是那咕咚冒泡的毒潭,它的尾巴尖飞快地缠绕上了沈迟的胳膊,盘踞着,沈迟拨弄了一下他的头,盯着它的眼睛,神情堪称恐怖:
“告诉我,他在哪?”
那条小蛇害怕地在他手上发抖,沈迟等了一会儿没声,没了耐心,当即要将这条小蛇撕成两瓣丢下去。
指尖刚刚使了点力,一道声音出现:“你要做什么?”
沈迟转过身,看到出现在他面前的人,那人从头到脚一丝不苟地将自己全身包裹住,只露出一双狭窄的眼睛,沈迟冷笑一声,当着他的面,手上用了点力,他养的那条小毒蛇顿时化为了灰烬,手一倒转,灰烬和血液掉下绿潭,咕噜咕噜,什么也不剩了。
沈迟吹了吹手指上残留的粘液,道:“上回见面之后,你跟踪我?”
“难不成......”黑衣人分析他如今的失态和愤怒,明显愣了一下,而后欣喜若狂道:
“你杀了河神?你有没有用洗髓液?”
沈迟看着他道:“你当初给我洗髓液后,便跟着我进了幻境?”
黑衣人眼神闪烁了一下:“这不重要。”
沈迟飞身到他面前,领着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都提起来了,咬牙切齿道:“说!是不是你?”
黑衣人拍了拍他的手,笑了,他道:“如果不是我从中推波助澜一下,你会舍得杀他吗?我起先还纳闷了,不过是相处了两年罢了,值得你对他这么念念不忘吗?”
“我还奇怪,你将他关起来后为何还不杀了他,我还当你不敢杀......”
“原来......”黑衣人惊奇地看着他,对他这整人都啧啧称奇道:
“你居然妄想和神仙在一起?”
“我还当......你真心实意知道河神对你的威胁有多大了?却没想到,你主动布局,问我要天界禁物,枉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偷出来给你,却没想到......你做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能更好地和河神苟合在一起......”
黑衣人用一种新奇的目光看他:“他可是你师父,沈迟,我倒是不知道,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奚落的声音在绿潭内回荡,面对他的嘲讽,沈迟却嗤笑一声,毫无被戳破的恼怒,承认道:
“是又如何?”
“......”
黑衣人被他的大言不惭噎了一下,他眼珠子一转,低头,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他下来,话锋一转:
“不过,既然那个河神已经仙逝了,你也不必太过伤心,反正人已经死了,抓紧泼洗髓液才是正事。”
沈迟却问他:“当时,你和他说了什么?”
黑衣人冷冷一笑,当初,沈迟捉了河神之后,将裴枕藏在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任凭他如何敲打也不透露一丝一毫。
他给了沈迟洗髓液后,怕他回去仍心存仁慈,于是悄悄贴了一道符咒在他的身上,那道符咒可以将他的魂魄带到任何地方,不过显形后的时效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原本他只是打算在沈迟下不去手的时候帮他一把,却没想到撞破了一件惊天密事......
他没想到沈迟将裴枕藏在了他随身携带的珠球里,那珠球里面到处是浑浊的雾气,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他好不容易进去了,刚化成人形,却没想到撞见了沈迟与裴枕大吵一架。
原以为事情都如他所预料的方向发展了,却没想到,随后发生的事情更令他大跌眼镜,瞠目结舌。
沈迟将逃出去的裴枕捆回了房间,在门口,在盖不住的骂声中,他听到了那些低吟浅啜,求饶的哭声和一些只有情人之间才会说的情话被混在一起胡乱地说出口,而这一切,竟然都出自那个天界高不可攀,向来尊贵冷淡的河神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