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如果是治理水患, 她身为南海小公主, 也不是不能搭把手。
但是很显然不是, 老妪坐在了床上, 刚一沾到床铺, 她的儿媳却突然神情慌张,她把手上的小孩衣服都抱到怀中, 一边摇头道:
“别过来, 我马上就去干活了, 别把它抢走……”
沈迟徒然生疑,老妪见状拍拍她的背,似是宽慰:“别担心, 姑盼啊,你马上就有救了。”
“姑盼, 你先去做饭。”老妪这么说道,那个叫姑盼的女人嘴里嘟嘟囔囔着[不要把它抢走, 把它还给我],就自顾自地走了。
女人斜着肩膀走起路来一高一低,众人视线落在她的脚上。
这个人, 是一个坡子。
老妪道:“你们看,就我们家就是这样的情况,姑盼是我的儿媳妇,她才这么点大的时候我就把她抱回来养......”
老妪手臂环成环, 那是一个托抱婴孩的姿势,而后她浑浊的眼球中有泪花闪动:
“我把她养到那么大,对她那么好,可惜,前不久她腹中的胎儿掉了,自那以后,她就这样了......”
沈迟:“胎儿是怎么掉的?”
老妪眼神闪动:“这个嘛......就是干了点重活,胎儿没保住,想当年我生老二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地里那么多活,总要有人干活的啊,没保住再生一个不就好了。”
“老人家,”沈迟:“你把我们叫过来,到底是什么事情?”
老妪拖拉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就是想请你们看看我儿媳是不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变成了这样。”
小神女皱巴的脸仔细回想了一下,搭在一起的腿猛地放下来,大声道:“我想起来了,我见过那个女的!”
裴枕的脸偏了一下,沈迟和卢风的视线投到她身上,老妪看过去什么都没有,她不明所以,而小神女神情激动道:
“那个女的!我第一次来这个村子里的时候,遇到了一场白事,那个女的站在队伍的最前面,脸上有疤痕!就是她!”
卢风着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才认出来?”
小神女不好意思道:“这不都三十年了,我哪里还记得他们每个人长什么样子,要不是她脸上有疤我看着眼熟,不然都要想不起来了。”
卢风、沈迟、裴枕头顶一群乌鸦飞过:“......”
裴枕问老妪:“令子呢?”
既然有儿媳,那怎么这么久了还没见到她的儿子呢?
说到这个,刚刚还十分淡漠的老妪眼眶红了,她抹了抹眼泪,叹一口气:“唉,犬子不争气......不知道哪来的虫子,害了我儿的性命。”
沈迟了然,此前他们问过路上的一个老伯,他说这户人家是第一户被尸腐虫咬伤至死的,此后才逐渐蔓延开来。
看来第一个去世的人就是她的儿子。
沈迟问:“令子多久前去世的?”
老妪说:“不到一个月前。”
小神女这才明白了,摇头晃脑:“原来我那时候刚来村里遇到的白事,就是她儿子的白事啊。”
不到一个月,尸腐虫却蔓延开来,或许之前还才只有一只,待吃空了老妪儿子的身体后,又不断繁衍,爬出来,乌泱泱一群找到下一具肉/身,吃掉。
因而,村里的人才灾祸不断,隔三差五便有白事。
看来这一趟真是来对了,顺着最开始的源头开始查,总比漫步目的地在村里慢慢摸排要快多了。
虽然不知道村长给他们设了几日的时限,但要是不想和望月派的人一个下场,还是得早日找出问题出现的渊源比较好。
这么想着,姑盼端着几个菜进来了,她似乎神智正常了一点,把菜稳稳当当地放在了桌子上。
她将手上的水珠直接抹在衣服上,有些怯怯地道:“吃吧。”
屋子里的许多东西都很旧了,巴掌大的铜镜四分五裂,又不知道用了什么东西粘起来了搁在箱子上,几个红木箱子没有锁,上面有陈年的污垢,老妪和女人的衣服上都是补丁,床上的被子很薄,能看到褥套翻出来的棉絮。
桌子上是两菜一汤,菜是寻常的小炒青菜以及一道炒腌萝卜,配的主食是一碗粥。
一桌子看不到一点荤腥,但是沈迟十四年前的生活也是这么过来的,他并不介意这种捉襟见肘的饭食。
卢风一见有吃的,他便兴冲冲地拿起筷子,夹了一筷青菜,而后放入口中......
他咬了几口,转头就吐了。
沈迟:“怎么了?”
卢风搜刮着口腔里的残羹吐出来,偷偷说:“师父、师兄,这里菜是不是有问题啊?”
沈迟也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没嚼一口,转头也吐了,表情十分难看:“......这个是沙子做的吧?”
仿佛吞了一口细碎的黄沙,沙沙沥沥刮砂口腔,但是吐出来的青菜绿油油,萝卜也是正常腌萝卜的样子。
老妪脸上又浮起之前每日来送餐时的微笑,机械道:“怎么了?饭菜不可口吗?”
说完,她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丝毫不见异样。
沈迟和卢风对视一眼,沈迟摇了摇头。
这里的人既然生活在三十年前,说不好现在已经化为一捧黄沙了,三十年前的人能吃的饭菜,他们决计不能吃。
他们二人均庆幸前几日她来送粥的时候他们没有吃,不然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一时间,只有老妪吃饭的声响,沈迟翻了翻自己碗里的饭菜,把碗筷一搁:“今日多有打扰,俞婶家还有事,我们先打道回府了,改日再来探望。”
说完,他扶起了裴枕的手臂,裴枕被他拉的往前两步,也跟着道:“我们先走了,不必送。”
老妪不知道他们怎么突然要走,嗫嚅了两句想挽留他们,可惜沈迟三言两语打发回去了,于是老妪和姑盼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匆匆离开了这里。
一到俞婶家,小神女就瘫倒在了床上,沈迟把她拎起来,丢到了桌子上,而后引着裴枕坐下了。
沈迟回想起刚才姑盼时的神情,复盘道:“老妪说,姑盼是她捡回家当童养媳养大的,按理来说,但她们应该是比较亲的才对,但是我分明看姑盼害怕那老妪。”
卢风跟着道:“对,而且家里就她们两人,但是刚刚吃饭时那姑盼都没有上桌吃饭。”
小神女睁大了眼睛:“你是说......”
沈迟打定主意:“不能听老妪的一面之词,说不准里面大有乾坤。”
沈迟相比起一年前,身体和心理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裴枕看不见具体的情况,被沈迟牵着去这去哪,全然由沈迟主导,又听沈迟审时度势的分析,意外地生出一种很诡异的感觉。
沈迟长大了。
裴枕第一次身处局势却仿佛是局外人,有一丝一毫的茫然,只听沈迟道:“师父,我和卢风去外头打听打听这姑盼是什么情况,你在这里等我们。”
小神女“嘻嘻”地捂住了脸,又露出一点指缝,偷偷看他们俩。
裴枕只得点头:“那你们早点回来。”
沈迟嘴角上扬:“好。”
卢风乐呵呵道:“师父,我们很快就会回来了。”
第一次被当成病人照顾,裴枕无奈,只得又答应一遍:“好。”
双眼不能直视的感受很不好,他如今的身子骨也弱了不少,若是他祭出真身,倒是无所顾忌,眼疾也马上就能好。
可是他不愿意他真身被凡人看见,免得生出一些不必要的事端。
如果以他的真身现世,必然会引起灵力动荡,这停留在三十年前的村子太过虚幻,承载不住就会塌成一片废墟……
届时,所有的龃龉、不堪的过往都会埋藏在连片的白碑之下,那些不甘死去而苏醒的灵魂永远得不到解放。
所以,不管是为了他的功德,还是为枉死的这几百条灵魂,必须要找一个真相出来。
只能徐徐图之了。
*
沈迟、卢风、小神女出门的时候,恰好遇到了晚归的俞婶一家三口。
他们刚一打上照面,俞婶脸上就浮现出一种尴尬的神色,俞叔更是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了。
俞婶讪笑道:“出门啊?”
沈迟:“俞婶,我们有一件事情想问你。”
沈迟心想,俞婶既然在这里生活这么久,说不准有什么内情她知道。
俞婶止不住点头道:“可以可以,小沈,我们进去说。”
俞婶本来就是个踏踏实实种地过日子的,伙同村里人将他们困在村里本来她就很不好意思了,进了屋后,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在衣服上擦了擦手,道
“小沈啊,你也知道,我们本意不是想害你的......”
俞叔在一旁也附和道:“是啊,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村里解决不了,咱们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就只能找外人帮帮忙了......”
沈迟十分沉稳:“这些我都明白,俞叔俞婶,我想向你们打听一件事,还请你们把知道的全部都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