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一激灵,手上的窗扇滑落,即将将那只手夹到的时候,那只手反手握住窗框,煞白到毫无生气的手和浓黑的夜色,以及深棕色的窗户形成鲜明反差。
  “谁啊?”沈迟鼓起一点勇气问。
  “是我。”
  清冷好听的声音,让沈迟一下子呼出一口气,无比庆幸,原来是裴公子。
  裴枕见他还愣在原地:“滚过去开门。”
  沈迟听出一丝愠怒,马上动作麻利地过去开了门。
  果然是裴枕那张万年没表情的脸,他扫一眼沈迟,开口道:“你洗澡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沈迟低头一看,自己只穿着里衣和木屐,薄薄的里衣将他瘦弱的小身板勾勒出来。
  明明两个人都是男子,但裴枕姿容月貌,而他衣衫不整,他比他高了一个头,光线越过他照到裴枕脸上,而裴枕低头看他……
  沈迟一刹那觉得,他这样出现在他面前有些失礼了。
  沈迟语气又凶又急:“这么晚了,我当然洗了。”
  刚刚还淡定的人一下跟个兔子一样跳起来,裴枕微妙地挑起眉毛......
  但他远离人间三千一百多年,已经将人间的礼仪规矩都差不多忘了,面对这个半大小子,也懒得想这句话是不是显得有些亲密了。
  裴枕莫名其妙:“洗了就洗了。”
  跟他有什么关系。
  说完,也懒得听沈迟解释,他说:“给你半炷香时间,把衣服穿好,跟我走一趟。”
  沈迟脸上热出来的红晕褪的一干二净:“可是现在已经亥时了。”
  下人们都歇息了,外面一片漆黑,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除非是特意约了人在这个时间段见面,不然肯定都已经睡下了。
  裴枕竖起三根手指,折下去看一根:“三......”
  “二......”
  “什么?不是说半炷香时间吗!?”
  眼看裴枕又要折下去一根手指了,沈迟立马去床上拿自己的衣裳,囫囵套在身上。
  还未来得及整理有些褶皱的衣服,就被已经失去耐心的裴枕拉走了,准确地说,又是被拎着衣领拎走的。
  沈迟敢怒不敢言,动了几下发现挣脱不开——谁让他现在只到人家肩膀呢……
  过于弱小的后果是裴枕感受他的挣扎就跟挠痒痒一样。
  反抗无效。
  于是沈迟到地方后还在生气,兀自抱胸站在原地,而裴枕把他撂下后环顾四周,没理他,抬脚进了房门。
  这里有点眼熟......
  沈迟皱眉转头四处看了看,亭台水榭,茂林修竹,甚至不远处还有围线防止有人出入,围线前每隔几步甚至还有带刀的衙役把守此地。
  这不是白天他们来的汪宽的房间吗?
  裴枕和沈迟来的悄无声息,离他们最近的衙役昏昏欲睡,其他的人均背对着他们,暂时没有人发现他们。
  但是再留在原地会不会被发现那可就不好说了,沈迟飞快追上裴枕,压低音量问:
  “我说,裴公子......我们不打招呼就来似乎不太好吧。”
  从来想去哪就去哪的裴枕淡淡道:“知县有说晚上不能来凶案现场吗?”
  沈迟一愣:“这倒没有。”
  裴枕冷哼:“那不就得了。”
  他一边说,一边动作不停地翻着室内的东西,目光一寸一寸的打量地面、屏风、桌椅,甚至连床上花纹杂碎的被褥都翻动了。
  沈迟跟上:“裴公子,您在找什么?”
  裴枕:“我在找......”
  忽然,裴枕目光一凝,他左手拿着一个枕头将丢未丢,右手缓缓捡起来床缝里的东西。
  那是一根很长的白丝,只有丝线一般粗细,硬度有些像头发,垂在手上,若不是特别留意去分辨,打眼一块看,几乎会以为只是一根白头发。
  裴枕勾唇:“找到了。”
  第22章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洁净的帕子,将这跟白丝包裹在帕子中,路过沈身边时,理所当然地吩咐他:
  “你,把这里恢复原样。”
  沈迟:“……”
  他看着乱翻出来的一些小物件,屋内东倒西歪的桌椅,以及已经快要拖到地上的被子,十分无语。
  这就是叫他来的原因?
  还原他弄乱的现场。
  他当大半夜叫他来做什么,竟然只是为了叫他打扫卫生来的……
  浑然不觉被人嘀嘀咕咕的裴枕正信步闲庭,他绕过屏风,避开沾染到鲜血的地面,站到了红木桌子旁,也就是凶手行凶的位置,而后,推开了窗户。
  凉意带着冷风吹了进来。
  晚上,那月下清潭在月光的反射下,波光粼粼,竹叶的影子倒映在裴枕的脸上,显得孤寂高深。
  因为发生了一场命案,许多原本住在这里的秀才们都搬出去住了,幽寂的可以听到风声。
  沈迟很快便收拾完里面的东西,出来的时见裴枕站在窗边沉思,感觉有点奇怪,他走过去。
  凉风习习,景色幽幽,屋檐下木兰花的香气顺着风钻入他鼻中,若不是因为发生命案院子阴气森森的,就光是站在这里欣赏月下清潭,听鸟或鸣涧,都能心生无限欢喜。
  眼前这一幕,他虽然不太懂风花雪月,但也曾在话本子里见过,若是再有佳人在侧......
  若不是知道他们是来查案子的,此情此景,简直......
  “像不像在幽会?”裴枕冷不丁地开口。
  沈迟的心声突然被说了出来,他僵硬地扭头。
  他该点头还是摇头?
  父母做媒,三书六聘嫁娶是常事,男女未曾见过面就把婚事定了的更是不少,反而幽会一词,听着便禁忌,宛如钉上了“偷情”的耻辱柱,在沈迟有限的记忆里,向来只在话本中看到过。
  幸而他们是两个男子,就算幽会、偷情也没什么,不会惹得别人猜忌。
  他干巴巴道:“是蛮像的。”
  裴枕冷笑一声。
  沈迟不明白他到底要干什么。
  这时,门“吱呀”一声,响了。
  沈迟一扭头,看到门边冒出了一个头,有人猫着腰正悄悄打量里面。
  见裴枕和沈迟看过来,那人挺直了腰杆,摸着鼻子讪笑道:“原来是裴公子和沈公子,我当是谁呢……”
  来人一身腱子肉,一身深蓝色的立领服饰,腰上配着一把腰刀,这个人沈迟是见过的,那时把他们带来县衙的也是这个人,他是华阴县的巡捕都头。
  沈迟:“都头?”
  都头把门开了,这时沈迟裴枕才看到他后面浩浩荡荡跟着五六个人。都头朝后一挥手:
  “都散了,下次值勤不许再瞌睡了,连裴公子和沈公子来了都不知道,要是让知县知道你们招待不周,统统都逐出县衙!”
  见身后几人惭愧低头,都头又谄媚对沈迟和裴枕笑道:“大半夜的,二位公子怎么有空来这?”
  沈迟和裴枕对视一眼,没想到巡捕都头亲自来了,这也太不巧了。
  裴枕淡定道:“奉知县口谕,前来查案,恰好半夜睡不着,便拉上弟弟再来看看有什么新线索。”
  都头疑惑:“我怎么没接到知县下的这个令?”
  他指的是裴枕有随意出入案发现场的口谕。
  沈迟强装镇定,面色不愉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还会骗你不成?更何况,我们来这里,不是查案子,难不成还是来销赃的?”
  这话说的就重了,都头也不过是到换班的时候,听到院子里传来动静,这才发现有人擅闯的。
  “都头若是不信,怀疑我们二人有别心,不如一同去知县面前对峙?”裴枕的眼眸中已是一片凉意。
  都头知道二人生气了,擦了擦额边的汗,斟酌着说:“那倒不至于,二位公子白日忙着查案,晚上还来查找线索,知县知道了肯定很高兴,待明日我禀报上去就好了。”
  沈迟身侧的手捏紧了,要禀报给知县?
  裴枕颔首:“那便有劳了。”
  沈迟脑子转了个弯,也是,三更半夜出现在这,若是还阻止都头上报,怕是更惹人怀疑。
  都头见他二人往外走,急忙跟上:“二位公子可有什么新的发现?”
  裴枕淡淡道:“这倒没有。”
  沈迟配合叹气:“真是不巧,白来一趟,还让都头疑心了。”
  巡捕都头赶忙摇头:“不过是一场误会,说清楚便好。”
  裴枕和沈迟出了房门,门外的衙役增加了几个人,之前的那一批也都换成了新人,都头追上来:
  “二位稍等,路上漆黑,恐怕有危险,我叫辆马车将你二人送回可好?”
  沈迟不知道裴枕下步的步骤是什么,只能听他说:“那便麻烦都头了。”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便有一辆灰色顶盖的马车停在了院子门口,马夫打着哈欠,候在马车旁,见他二人出来,把矮凳放下来了,又递手过去,只待扶他上马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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