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刘邦愣住,奏折砸在垫子上,闷闷的一声响。
后来吕后对审食其冷笑,“那阉人最会讨巧,连发火都要给人递台阶。”
魏倩想了想,这藉孺可算是汉朝最省心的男宠了,史书上,关于他的记载只有寥寥几笔——
【籍孺,高祖宦者,婉转媚上,无他才能。】
刘邦48岁起兵,55岁登基,如今已经58了,不知他是不是与史书一般年岁故去的。
不过也不一定,这辈子他没有受箭伤,但戎马多年,是对人的身体伤害最大的,他又不像文臣那样,坐马车,骑马,心态稳,他时不时还要带人奔袭,奔逃,冲锋战斗。
也许到了那个时候,他就不想治了,与史书一样,比起苟延残喘,不如不治,轰轰烈烈的死亡。
魏倩回到府里,除了朝服,她这段时日一直一身白衣。
魏欷星月赶来,魏倩看着他,心里也一点点沉下去。“怎么了?”
“老夫人——不好了。”
她缓缓抬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什么时候的事?”
魏欷星袍角还沾着夜露,低声道,“一个时辰前,老夫人突然呕血,医官说…怕是撑不过今夜了。我就忙赶来了。”
窗外忽然传来梆子声,更夫沙哑的嗓音穿透夜色,“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平安无事。
魏倩不可抑制的眼眶红了。
马蹄声惊碎了长安城的夜。
魏倩与张不疑带着人马策马狂奔,夜风掀起她素白的衣袍,像一片
被雨打湿的纸钱。身后护卫举着的火把在风中明灭不定,照得前路忽明忽暗。
她想起离开咸阳那个午后,她看望嫂嫂母亲,顺道去见了祖母——
祖母倚在榻上,枯瘦的手指摩挲着她新制的夏衣,“这料子太薄,秋凉了要加件褙子。”又絮絮叮嘱,“朝中事多,你也别总伤神——”
当时她随口应着,急着去赴吕后的茶宴。
如今那件夏衣还压在箱底,说话的人却要走了。
魏府灯火通明。
魏倩跌跌撞撞冲进内室时,药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榻上的老夫人双目紧闭,嘴角还残留着暗红的血渍。
“祖母!”
她跪在榻前握住那只冰凉的手,触到腕间几乎察觉不到的脉搏时,她有些崩溃,死亡离别接踵而至——
“倩儿?”
祖母忽然睁开眼,浑浊的眸子亮得惊人。枯枝般的手指反握住她,力道大得惊人,“没事,祖母没事,莫哭…”
一滴泪砸在交握的手上。
魏倩张嘴想说话,喉头却哽得发疼。
祖母的目光渐渐涣散,最后凝在虚空某处,“…均儿呢?我看见父亲了,他来接我了,真好。”
寅时二刻,魏府丧钟响彻咸阳。
魏无知与魏家人在赶来的路上,灵堂里,魏母带着魏均魏倩魏瑜还有长嫂与魏恢,跪在棺椁前,看着纸钱灰烬打着旋儿往上飘。
长嫂生了个女儿,才周岁,不宜过来。
魏瑜猩红着眼眶往火盆里添冥器,祖母平日最疼他。
灵堂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吕后一身素缟立在阶下,身后宫人捧着奠仪。
“孤来送送老夫人。”她看着魏倩红肿的眼,难得放软了语气,“…节哀。”
魏倩伏地行礼,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
砖缝里,一株野草正冒出嫩芽。
当亲人逝去,无论平日怎样,都是伤怀的,更何况她接连着素衣孝服,就更难受了,生命过于短暂,信陵君魏无忌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
就是她的祖母,祖父早就过世,是入赘魏家的,祖母生了魏无知。
至于魏府其他的叔叔伯伯,是魏国公室魏无忌兄弟的儿子,大家族事多,当年他们要给信陵君过继一个,信陵君拒绝了,抱着女儿很是乐呵,长大为她选个人品贵重,不论身世,招进府来。
祖母这一生虽身在乱世,却实在是个有福之人,她的父亲是个举世闻名的英雄,纵晚年被软禁于府,但对她如珠如宝。
魏昭华出生那年,邯郸城外的桃花开得极盛。信陵君抱着襁褓中的女儿站在庭前,对门客们笑道,“此女眉眼似她母亲,日后必是个有福的。”
三岁能诵《诗》,五岁习剑术,十岁时已能陪着父亲在宴席间与诸子百家论道。信陵君被软禁大梁的那些年,她是他膝下最伶俐的解语花。
“阿父不必忧心,”她总把新酿的梅子酒推到父亲面前,“天下人谁不知魏无忌?纵困于此,亦是英雄。”
信陵君大笑,揉着她发顶说,“可惜你生为女儿身,否则定能承我衣钵。”
昭华却眨着眼笑,“女儿身又如何?阿父且看着。”
老夫人出殡那日,长安城飘着细雨。
送葬队伍经过信陵君祠时,魏倩忽然看见祠前桃树无风自摇,落下一地粉白花瓣,正覆在棺椁之上。
吕后派来的谒者低声感慨,“老夫人这一生…”
“圆满。”魏倩接话,将一朵白梅轻轻放在棺木上。
乱世烽烟里,她有一位举世无双的父亲,丈夫贤良,儿子孝顺,儿媳能干,到了晚年,眼看家族衰落,她又有了名满天下的孙女。她少时没能兑现的大话,让孙女兑现了,她去见父亲,无愧矣。
最后在太平年月,握着孙女的手安然闭目。
——这何尝不是福气呢?
三月后
所有的离别与死亡气息都已散去,魏倩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在前几个月里又消瘦回去了。
张不疑陪着她,哄着她,班玉也常过来喝茶,她沉沉的心情,终于好了很多。
这日班玉带着网球拍来找她打网球,魏倩应了,班玉很高兴。
打完一局坐下喝茶的时候,班玉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封烫金请柬,轻轻推到魏倩面前。
“下月初三,东市拍卖行新到一批西域珠宝,”她眼中带着笑意,“听说还有会跳舞的胡姬,魏相可想一道去看看?”
魏倩觉得自己需要一点热闹,将这接二连三的悲事冲刷掉,虽然但是,这拍卖行好像是她家叔叔搞的。“好,去看看。”
还是她给人家出的主意,那人做什么赔什么,不如做个中间人。
张不疑正在廊下按着网球拍的线,闻言抬头,“我也——”
“你不许去。”魏倩斩钉截铁,“上次你砸了人家三只波斯瓶,掌柜的见你就哆嗦。”
魏倩看着过来的班玉,“你的货币统一一事,办得不错,听闻皇后都在夸你是个能臣。”
说到此事班玉给魏倩行一大礼,“此事全仗魏相指教,玉不敢居功。”
魏倩扶起了她,“这种事我可没插手,班司农这般说,我可不认。”
——
刘邦虽然偶尔被韩信气得要死,但韩信的改变他也看在眼里,这是好事,不过他觉得韩信有点颓废,是该给他一些大功之事,人怎么能这般自怨自艾。
修兵书就不错,大汉还没有兵书,若是韩信主编,也是一件功垂千秋的事。
刘邦踹开淮阴侯府大门的时候,韩信正躺在后院晒太阳。
第95章
竹席铺在青石板上,韩信半眯着眼,手里握着一卷书,却半天没翻一页。旁边搁着半壶酒,酒香混着院里的槐花香,懒洋洋地浮在空气里。
“哟,韩大将军好雅兴啊!”刘邦大咧咧往席子上一坐,顺手捞起酒壶灌了一口,“啧,你这酒淡得跟水似的。”
韩信眼皮都没抬,“陛下若是嫌淡,宫里不是有西域进贡的葡萄酿?”
刘邦哈哈一笑,把酒壶丢回去,“朕今日来,是有件大事要托付给你。”
韩信终于睁开眼,狐疑地瞥他,“……什么事?”
刘邦一拍大腿,“修兵书!”
韩信,“……”
韩信,“不去。”
“凭什么要我去?”韩信唰地坐直了身子,眉头拧得死紧,“朝中那么多武将,还有张良、陈平哪个不能编?”
刘邦翻了个白眼,“张良修的是黄老之术,陈平搞的是阴谋诡计,你让他们编兵书?编出来能用?”
韩信冷笑,“那周勃呢?樊哙呢?再不济还有灌婴!”
刘邦嗤笑一声,“周勃打仗靠莽,樊哙杀人靠吼,灌婴倒是机灵,可他的兵法全是跟你学的——你说,这兵书不让你编,让谁编?”
韩信被噎住,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没空。”
刘邦斜眼看他,“你天天躺这儿晒太阳,还没空?”
“……”
韩信恼羞成怒,“陛下要是闲得慌,不如去管管匈奴!整天盯着臣做什么?”
刘邦,“匈奴朕自然会管,但兵书也得有人编!”
“那您找别人!”
“就你了!”
“……”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退让。
半晌,刘邦忽然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韩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