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一个卖陶器的商贩高声问,“魏相,我们的铺子怎么办?”
  魏倩早有准备,“施工期间,郡府会在临时市集提供摊位,免三个月租金。等新城建好,原商户优先选铺,价格从优!”
  商贩们喜笑颜开,纷纷拱手称谢。
  傍晚,魏倩来到城西匠户聚居区。低矮的茅屋里,铁匠正捶打烧红的铁块,火星四溅。
  “丞相小心!”魏尚急忙挡在她身前。
  魏倩却摆摆手,径直走到老铁匠面前,“老师傅,打一把刀要多久?”
  老铁匠抹了把汗,“回大人,得三天。”
  魏倩指着图纸上的工坊区,“新城会建专门的铁匠坊,统一供应煤炭,还有水力锤锻机,到时您一天就能打出两把刀。”
  老铁匠的徒弟忍不住插嘴,“那我们的工钱……”
  “按件计酬,多劳多得。”魏倩笑道,“做得好的,还能领官府的匠籍,月月有粮饷。”
  匠户们激动地交头接耳,几个年轻人已经跃跃欲试。
  星月当空时,魏倩才回到府中。
  魏无知正在灯下查看今日的勘测记录,见她回来,递上一杯热茶,“如何?”
  魏倩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百姓比想象中更支持,只要让他们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父亲,后面就辛苦你了。”
  她望向窗外的夜色,“父亲,这座新城,会改变的不仅仅是大梁。”
  她在大梁住了半个月,丞相府快马赶了过来,魏倩看着匆匆而来的陆亮臣,“怎么了?出了何事?”
  “太上皇与郦大夫病重,怕是——”
  “什么时候的事?”她猛地站起身。
  陆亮臣低声道,“五日前,太上皇突然昏厥,太医令说是气血两亏,恐怕……,郦翁则是前月染了风寒,一直未见好,前三日已水米难进。”
  魏倩脸色骤变,立刻转身对宋庄道,“备马!轻
  装简从,即刻启程!”
  她又看向魏无知,“大梁新城之事,便由父亲全权负责,按既定方略推进,遇急事可飞鸽传书。”
  魏无知摆摆手,“去吧。”
  半个时辰后,魏倩已带着陆亮臣盖公张不疑和十余名护卫飞驰出城。
  春日的官道两旁杨柳依依,她却无暇观赏,马鞭一扬,骏马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太上皇怎会突然病重?”魏倩在疾驰中高声问道,“年前见他时,精神还极好。”
  陆亮臣紧跟在侧,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不知,太上皇已九十余岁——”
  魏倩懂了,这个年代已经非常非常长寿了,怎么偏是这时候。
  一行人日夜兼程,每到驿站就换马继续赶路。第三日清晨,长安城墙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宫门前,侍卫见是丞相车驾,连忙放行。魏倩来不及更衣,一身风尘仆仆直奔长乐宫。
  殿外,吕雉正与太医令低声交谈,见魏倩来了,还是头一次看她如此不顾形象的模样,微微颔首,扶着她的手,“魏相不必着急,你的心意,孤知矣。”
  “皇后,臣于大梁不知长安事,听闻太上皇重病,臣极愧也,忙星夜赶回。”
  吕雉面色疲惫,“无妨,这也来得突然,诸侯王也赶了过来,皆不方便见,太上皇刚服了药睡下。”
  “郦食其那边……”她顿了顿,“怕是就这两日了。”
  魏倩眼眶一热,郦翁是老熟人了,明明去年还卷生卷死发光发热,今年就倒下了,他一把年纪从军,估计早就吃力。
  “我去看看郦翁。”她哑声道。
  “去吧。”
  郦府一片寂静,连往日叽喳的雀鸟都不见了踪影。
  魏倩轻轻推开内室的门,药味扑面而来。榻上的郦食其瘦得脱了形,白发稀疏地贴在额头上,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
  “魏相,回来了?”他声音嘶哑,却还带着往日的调侃,“大梁的桃花……可看够了?”
  魏倩握住老人枯瘦的手,“郦翁别说话,好好养着,等您好些,我陪您去上林苑看新开的牡丹……”
  郦食其轻笑,“这还是魏相头一回这么客气,魏相,我老了,我这把岁数,去也是喜丧,无妨——”
  他忽然用力反握住魏倩的手,“魏相……朝事你也要费心了……包括……”
  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魏倩连忙扶他起身,却见帕子上已沾了血丝。
  窗外,暮春的风吹落一地海棠。
  五日后,郦食其溘然长逝。
  长安城笼罩在一片朦胧烟雨中。
  青灰色的天空低垂,细雨如丝,悄无声息地浸湿了街巷。
  渭水两岸的柳枝被雨水洗得发亮,嫩绿的新芽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偶尔被风一吹,便簌簌地落进河里,随波而去。
  魏倩撑着油纸伞,独自走在城南的官道上。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她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她的衣摆已被打湿,鞋履沾满泥泞,却仍一步一步走得极稳。
  就在丧礼当天,长乐宫传来钟鸣——太上皇刘太公也驾崩了。
  未央宫内,魏倩身着素服,看着宫人们匆忙挂起的白幡。短短数日,两位长辈相继离世,连悲伤都显得仓促。
  刘邦吕雉头绑白布,诸侯王们也未敢多话,大汉以孝治天下,此时人心不管如何,都是一片悲泣。
  刘太公心胸豁然,万事不往心里去,长寿至至,刘邦丧礼过后,白发又长了不少,老父亲一去,他仿佛也老了。
  ——
  过了几月,刘邦难得没穿朝服,只套了件半旧的深色麻衣,腰间随意系着条布带,活像个闲散的富家翁。
  他背着手,溜溜达达走在前面,靴底踩在新铺的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刘邦带着魏倩穿过夯土城墙时,朝阳正斜斜地照在城楼飞檐上。
  太上皇刘太公去世已过百日,几年前长安城为了刘太公高兴,cos沛县顺便把那边人也接了一些过来。
  做成了跟沛县一样集市,这个地方与富丽长安城格格不入,自占一隅,却很热闹。
  长安对这片地方很感兴趣,后面变得像打卡一样,就有很多商户也搬迁过来,依要求仿照老地方。
  从一个大型的cosplay场地,变成风土人情味街市,也很牛的。
  第94章
  “魏相你看,”刘邦指着那些个青瓦屋顶,“朕把家乡格局原样搬来了——那边是卖狗肉的樊记铺子,转角是王媪的酒肆,连当年咱斗鸡的土台子都复原了!”
  魏倩的鹿皮靴踩在湿润的黄土路上,晨雾还未散尽,空气中飘着新酿黍酒的香气,混着道旁刚出锅的羊羹的热气,看着与沛县一般无二的地方,她想起了最初的奋斗时候。
  “陛下连这个都记得?”她停在一处竹棚前。粗陶碗里盛着雪白的豆腐脑,浇着茱萸酱和碎芹末,正是当年她教给乡人的。
  刘邦哈哈大笑,铜钱拍在案上震得碗碟叮当响,“老板!两碗咸豆花,”转头与她道,“以前还只是小吃,小时候卢绾蹲在这摊子前咽口水,还是我给他付了钱。”
  市集深处忽然传来熟悉的梆子声。白发苍苍的说书人拄着鸠杖,正在复刻的泗水亭前说书。老人中气十足的声音穿透晨雾,“话说陛下当年在芒砀山斩白蛇——”
  “这老倔驴!”刘邦笑骂着让人往老人怀里扔了块马蹄金,“太医令说他活不过春分,朕看他能说到朕驾崩那天!”
  魏倩捧着豆花碗的手突然一颤,热汤溅在虎口,烫出个红印。
  刘邦却已经大步走向肉肆,麻衣的下摆扫过道旁新栽的棠棣花。那浅红的花瓣沾了晨露,沉甸甸地坠着,像欲坠未坠的泪。
  她从未如此清晰感受到,刘邦已经老了,他已经开始怀念往昔,这片为刘太公寄以慰藉的街道,也成为了他的思乡地。
  当年初入咸阳之时,内侍们还跟刘邦诉说着秦王是如何当王的,刘邦坐在皇位上听着,不以为然的笑道。
  “秦皇孤家寡人,我与他们不一样,我有一帮好弟兄,岂用得着称孤道寡?”
  如今弟兄人心各异,看似人还在,却早已非沛县时的模样。
  老父亲一去,身边尽是有求于他的人,防备他,他防备的人,他终究成了孤家寡人。
  魏倩此次见到一个人,刘邦身边的宦人换了,是个年轻人,名藉孺。
  他生得清秀,肤白无须,说话轻声细语,走路时脚步轻得像是怕惊扰了谁。在未央宫里,他既不像审食其那样能替吕后办事,也不像其他近侍那样争着在刘邦面前露脸。
  刘邦脾气不好,动辄怒骂,籍孺从不劝谏,也不附和,只是恰到好处地递上一杯温酒,或是适时地换掉被砸碎的砚台。
  有一回,刘邦因戚夫人哭闹而烦躁,随手抓起奏折就要掷人。籍孺无声无息地跪行上前,双手捧起一个软垫,“陛下,奏折边角锋利,伤着手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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