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异乡异客,你在南地要多加小心。”
  魏承轻笑道:“你头一遭乘船还要统领商船大小事宜,海上风云莫测,哥哥只想着你先顾好自个儿再顾旁人,钱财虽好,可命更重要。”
  “嗯嗯,哥哥,罐罐记着了。”
  “你平时爱吃的糕点零嘴,我早早就让云天囤买回来,香油香膏也收拾妥当,春夏秋冬的衣裳鞋袜也各备了不少,你爱吃福人居,也不知晓明州的菜合不合你胃口,这两日我让魏冬从福人居挖来一个老厨子,让他跟在你左右,时时伺候你。”
  魏承神情略有愧色:“哥哥如今功名浅薄,做不了你的助力,只能提醒你些官场琐事。”
  “你到南地后商船会先于明州港停靠,为首官员乃是明州港漕运部院总督,属文官,官至正二品,主管七省商船和漕务,权势滔天,不过每月俸银只有二百三十五两,禄米七十七石,故而你要打点也要多多费心,了解此官是清流还是浊流,务必投其所好。”
  “哥哥在幽州却能知晓明州漕运部院的事情,想来是翻阅不少典籍,询问不少先生师父,这哪里不算是我的助力?哥哥放心,此事我会先了解再打点。”
  “商场如官场一样,无朋友,多是非。”魏承又道,“只记着利害二字,商不与官斗,破财免灾,凡事智取,切莫与他们强来。”
  魏渝笑笑:“我还……记得爷爷曾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
  “他说十年寒窗不如三代经商,三代经商不如祖上抗戟,这祖上抗戟不如乌纱帽香!以后罐罐好生经商,哥哥做个大官,咱们魏家定能做大做强,也就不用事事看旁人脸色行事了。”1*
  他想起什么,又鼓着小脸道:“我也有话要嘱咐哥哥!”
  “你说。”
  “我想着让杏儿和灰崽陪你一道去京城,墨珠儿也一并带上。穷家富路,前些日子家中进账两万白银,你我各带着一万两上路,哥哥先在京城置办一处小宅,剩下的银子留着各方打点,我早就听说京城的学子非富即贵,交往看重家财,我手中有货,银子总是比哥哥宽裕着,幽州商行每隔半年会去到京城给哥哥送银钱。”
  “到了京城,虽说人才济济,可哥哥的才学能力不比任何人差,你莫要有压力,也莫要贪夜读书,冬日要穿暖,夏日记着避暑,一日三餐要吃顶顶饱,也要吃顶顶好。”
  魏承笑着点头:“还有吗?”
  魏渝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那双蓄水般莹润的圆眸也欲盖弥彰的看向旁处:“嗯,没,没了。”
  魏承心间微动,瞧着罐罐的羞怯情态哪里不明白他未尽之意,遂温声道:“哥哥去到京城只为科举考官,旁的人物绝不会理会。”
  魏渝胸腔忽然胀满又酸又甜的滋味,他嘴唇翘了翘,又小声道:“总是听说榜下捉婿的轶事,哥哥得了进士功名可莫要在街上逗留太久,仔细被人绑走做了乘龙快婿!”
  “嗯,不逗留。”魏承淡笑道,“若得功名,我第一件事就是回家写信给你。”
  “那我也会常常写信给哥哥。”
  .
  日子在忙碌中过得飞快。
  临行前一晚,魏家亲朋聚在一起团圆吃喝,宴席散后吴师娘还悄悄落了泪,她是真舍不得罐罐离家这么远:“当年小小一个奶娃娃,一转眼就长大了,可虽说长大了,也才十几岁,竟然要跑去人生地不熟的南面……”
  “师娘。”
  魏渝连忙来到吴师娘跟前,笑道:“这么多兄弟师兄护着我,我哪里会有事,您好好在家养着身子,莫要担忧我。”
  诸葛夫子也很感慨:“记得当年为师传授你们兄弟地舆,说到《蓬莱仙山》一篇时你就缠着我给你讲海上志异,如今你当真能在海上驰骋经商,这何尝不是定数,不过钱财乃身外之物,你一定要照顾好自个儿。”
  魏渝动容道:“夫子,罐罐会的。”
  辞别夫子师娘,魏渝又来到陈爷爷院子,一进院就见着陈爷爷正在拾掇东西。
  “爷爷,您这是忙什么呢?”
  陈爷爷瞧他一眼,将两大包袱放在石桌上:“我在收拾行囊。”
  “收拾行囊?”
  魏渝愣了下,急道:“爷爷,怎么我一离家,您就要回凤阳镇?”
  “回什么凤阳镇,我是要跟着你一道出海。”
  “不成!爷爷,这事没得商量!”
  这些年陈爷爷不止一次提出想要随他一道出海,可魏渝想到陈爷爷年事已高,腿脚还有伤病,哪里受得了海风和潮气?
  陈爷爷也上来脾气:“你不让爷爷跟着,爷爷就一个人回凤阳!”
  魏渝无奈道:“爷爷,你知晓我为何不让你跟着去。”
  “罐罐。”
  陈爷爷沉默一会儿,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坐。”
  陈爷爷低声道:“你每月都给我送来珍贵名药,时不时还送些参汤,可爷爷就是老了,再过几年也到寿命了……”
  “爷爷,您别说这话!”
  “罐罐,你听爷爷说。”
  陈爷爷语重心长道:“爷爷这辈子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只有你,若是临终前也见不到你最后一面……”
  魏渝无奈又心酸,叹气道:“爷爷,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我带着您还不成么?”
  与长辈师父一一辞别,魏渝又来到堂厅敲打魏庄和商行晒场的几大管事,让他们日后凡事以马忠为主子,不得消极怠慢。
  一切处理妥当时已是次日三更天,这个时辰魏渝本应直接去晒场,可他却想着回一趟院子。
  他一进院,就瞧见院中灯笼未熄,不远处梧树下正站着负手而立,如竹似玉的兄长。
  他缓步走过去,心疼道:“哥哥,你怎么不去歇着,这是等了我多久?”
  魏承不答,但瞧见他一脸疲色,微微皱眉:“回来这样晚,可是向长辈辞行了?”
  “嗯,一会儿就要走,实在不忍让长辈起早送我。”
  魏渝又道:“哥哥不如也……”
  “我送你。”魏承斩钉截铁。
  魏渝抿唇一笑,目光忽然落在兄长手中的书上,疑惑道:“哥哥平日爱书如命,今儿怎么把书攥得如此皱?”
  魏承微怔,低头就看到手中的书早已卷皱得不像样子,好似每一条破皱折痕都在彰显他此时心境,他面上难得闪过几分窘色,抿直唇角,忙抬手欲抚平书上褶皱。
  “让我来。”
  因着魏渝骤然靠近,一道含着淡淡酒香的清甘气息扑面而来,魏承身子微僵,魏渝却没有察觉兄长的异样,他欺身过去边捋书角边道:“折痕有些深,待捋平后要用重物压两日才能好些。”
  不知怎地他的手忽然被哥哥拢握住了。
  魏渝一顿,轻轻动了动手,不仅没抽出来,反而被哥哥握得更用力。
  他缓缓抬头,心口猛地一惊,他竟在兄长那双向来清冷寡淡的眼眸中窥探到隐晦又深刻的牵挂、无奈、汹涌滔天的情意。
  他们久久注视彼此,相顾无言。
  头顶茂盛树冠簌簌作响,拂过袍角的夜风好似裹挟着如丝情愫,千言万语。
  这一瞬间,魏渝无师自通,他好像懂得了何为亲情,又何为情意,只因着他心脏跳动得极快,越看着哥哥心越慌乱,终于他受不住般移开视线,眼眶却是一热,心中翻涌起巨大的不舍和难过,竟流出两行泪来。
  魏承抬手轻轻拭掉他脸颊上的泪珠,目露怜爱,又温柔而郑重地握住他的手。
  他们之间不说一言也懂彼此心中所想。
  三更天,静水河人来人往,多是送行之人。
  钟掌柜夫妇与魏家兄弟打过招呼后就与涣哥儿陈爷爷一道上了船;震金镖局留家的汉子与随船的汉子借着插科打诨诉说离别;孔言正虚心听着孔老爷和其母的教导嘱咐;云风云天兄弟俩天天嘴上不合,可眼下竟抱头痛哭,十分不舍;甘九和佟钊躲在无人处喁喁私语……
  渐渐地人群消散,漆黑河边只站着魏家兄弟。
  船号子响过三次,魏渝知道耽误不得了,他解下腰间的香囊,笑道:“哥哥,这个东西我一直想给你。”
  魏承接过就要打开却听罐罐急道:“哥哥先别打开,等船开走了,你再打开。”
  “好。”魏承目光深深:“万事当心。”
  魏渝眼眶一红,“哥哥,万事当心。”
  高耸宫中浩羔楞陶陶庞大的商船缓慢消失在河岸。
  七月初八魏家商船将从马桥晒场静水河出发,约定于两日后行至竭石港,七月十一从竭石港通船南下。
  魏家商船于竭石港停靠一日,次日午时商船行至小泊州,避开乌沙礁海域直入北海口段。
  第157章
  海浪汹汹, 鸥鸟惊鸣,无边无际的海面上一艘恢弘高耸的商船乘风前进。
  “哥哥……”
  魏渝猛然惊醒,然而在呼吸中感受到腥酸刺鼻的海风味时才微微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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