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来人正是沈婵。
公孙浅曾在青云殿外的余*晖里,于演武场的晨曦中,不止一次瞥见沈婵的身影。和别的师妹那样,公孙浅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被这位性子冷淡的师姐吸引。
身姿矫健,剑招凌厉,挥剑时总带起烈烈劲风,长袍飘飘,似乘风而去。
“嗯。”
清冷的嗓音传来,似月下残雪,公孙浅恍惚一瞬,再抬头,师姐已走远,扭头进了一间开着门的屋子。
那不是明离的屋子么……
也是,付明离怎么说也是掌门千金,沈婵师姐自然也是她的姐姐,过来找她也算正常,公孙浅叹了一声,有点不甘心地想,明离命真好。
另一头,屋里。
明离没有收拾案桌上的墨水,她托着腮忙着发呆,酣畅淋漓的场景在脑海里上演,明离继续将脑子里莫名其妙的故事补全。
故事正进入尾声,明离忽而察觉屋里进了人,一抹不寻常的影子落在余光里,她无所谓地瞥了眼,忽而一顿。
后知后觉地回了神。
“姐姐。”明离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嘴角上扬,“你来啦。”
沈婵平日晨练也不常来,明离好难见到她的。
亭亭身影走到明离跟前,似一片雪花落入明离眼中——尽管春天已经来了,青云山上已经没有雪了。
察觉沈婵视线往下扫了一下,明离也跟着垂眸,脏乱的案桌上墨汁流淌,上面的纸被浸成黑乎乎一团。
明离忽地有些慌张,抬手想遮住这片混乱,动作笨拙,袖子不小心扫在上面,反倒又染了一片墨。
沈婵缓慢抬起头,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嗓音依旧冷冷清清:“在学写字?”
明离点头,急于为自己辩解:“我在写的,刚才只是休息一下,这个……这个是不小心弄倒的。”
将袖子轻轻收拢,明离交叠的双手局促地放在身前,指尖下意识地相互摩挲,“平时都很干净的,今天是意外。”
姐姐可别误会她是什么很邋遢的人。
沈婵并没有注意她这些小心思,给明离留了一句话就走了:
“今日酉时,你上小重峰来。”
嗯?
明离有些懵,想要问清楚,伸手欲挽留时看到袖子上的脏污,想了想,又作罢。
下午的时间有些难熬。
吐纳导引课上,明离理所当然地发起了呆,跟着老师调息时心不在焉地想着:姐姐找她究竟有什么事呢?
日晷转了又转,明离终于熬到了下课,像只野马一样甩着尾巴奔出了学堂。
公孙浅追出门外,只来得及瞥见明离模糊的影子,忧心忡忡:早上那会儿说话语气太重了,明离果然是生气了吗?都不等自己一块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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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爬小重峰,明离显然熟练了许多,只花了不到一炷香时间都到了沈婵院门口。
雪果然都化掉了,底下的石头袒露出来,遥遥看去,黑黄色的土壤上面似覆了一层浅绿,明离走进细看,却什么都看不见。
院门是开着的,有风从里头灌出来,明离脸颊边的碎发晃了晃,挠着她的皮肤。明离吸了一口气,蹦蹦跳跳地走进去。
一进门,明离就看到了梅树下铺着的纸和笔。
沈婵坐在旁边的秋千上,墨发和白衣轻轻摇晃,手里拿着一本书,听见声响,缓缓抬起头。
明离又紧张起来,四肢不听使唤地僵硬起来,两条腿各自为政,步伐歪歪扭扭地走到沈婵面前。
乖巧地叫了一声“姐姐”,听起来像是谄媚讨好似的,尽管明离乐在其中。
沈婵淡淡应了一声,“啪”一声合上书,“坐下。”
梅花掉了大半,只剩几朵坚强的花瓣稀稀拉拉地挂在树上,风一吹,又落到了石桌上,明离依言坐下,抬手拂开花瓣。
软软的,味道倒是淡了许多。
秋千慢悠悠晃荡着,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沈婵抬脚抵在地面上,止住秋千晃动。
微微侧首,沈婵目光轻抬,毫无滞碍地迎上了明离视线:
“从今以后,我负责教你认字写字,每日酉时,你都要上小重峰来。”
第10章 好想试一试那把剑
院子里进了风,几片花瓣落在明离头顶,她微微偏着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沈婵,似乎是在疑惑:“为什么?”
沈婵虽是她姐姐,可明离也知不过是名义上的姐姐,实在没有义务做这件事。
果不其然,沈婵道:“母亲交代的,在青云门修炼,不识字可不行。”
目光扫过石桌上,一粒花瓣掉进了砚里,墨色里突兀长出了一点雪白。
明离眨了眨眼,抬手拿笔,前几日公孙浅教过她正确的拿笔姿势。
沈婵给明离的第一个任务是抄写书的第一页,明离不认识字,照猫画虎地抄到一半,身侧忽然传来沈婵的声音:“笔画不对,写的都是倒笔画。”
明离讪讪地笑了下,心中却不服。
倒笔画就倒笔画呗,反正别人也看不出来,沈婵和公孙浅老纠结这个干嘛。
余光里白衣晃了一下。
眨眼间沈婵来到明离身侧,掌心摊在明离胸前:“笔给我。”
失算了,应该准备两份纸笔的——但石桌面积有限,只能勉强放下一份纸笔。
少女握过的笔尚有余温,沈婵提笔沾墨,“写字讲究横平竖直,笔画正确,你记好我下笔的顺序。”
动作不疾不徐,顷刻间白纸上落了几个大气的字。
把笔递给明离,沈婵道:“重写一下。”
“哦。”明离喉咙滚了滚,有些心虚。
沈婵刚才的笔画她根本没看清,只得胡乱下手,墨水在纸上流动,听见身旁一声冷笑,明离不自觉抖了一下。
不想要姐姐教,姐姐比公孙浅严厉好多。
“刚才是没看吗?”声音淡淡的,听起来没什么情绪。
明离咽了咽口水,“看了,忘了。”
“我再写一次,你记清楚了。”
明离点头:“嗯。”
漂亮的字落在明离杂草似的字后面,沈婵握着笔又演示了一遍,末了把毛笔放在明离掌心,“写。”
这次比上次进步,一共八个字,明离后四个字笔画才开始乱。
“手。”沈婵站在一旁,抬眸看明离。
“嗯。”明离抬手把笔递给沈婵,以为她还要再写一遍,下一秒却听沈婵说:“另一只。”
明离不明所以,还是乖乖把左手伸出去,似有什么东西在眼前闪过,刺痛随之而来,明离缩回手叫了一声。
生理性的泪水溢出,明离看见沈婵手里拿着一根细长树枝,树皮光滑,和课上老师自制的戒尺很像。
真痛,明离心道。
她有些幽怨地想,还是公孙浅好,公孙浅才不会打她。
沈婵像是能听懂她的心声,下一瞬微微抬着下巴,似笑非笑:“想什么?”
这会儿见沈婵的残余欢喜也被打散了,明离垂眼看着石桌上的字,想着姐姐不过才教了两遍,两遍不会就打人,太过分了。
公孙浅才不会这样。
直到沈婵笑了一声,明离才知这句话出了口,慌张掩唇已是来不及。
沈婵在石桌对面坐下,细长的戒条被放在桌上,她极轻地挑了下眉头,“坐下,继续写。”
明离瞥了眼左手手心的红印,咬了咬牙后坐下。
这回沈婵不演示,只是在明离落笔前交代,“先落点,再横……”
好不容易把一句写完,明离不想写了,便想着法找话题:“姐姐,你光教我写,这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是什么意思?”
沈婵想了想,答:“天地混沌蒙昧,不可探知来处。”
明离根本没听,只是单纯地不想写了,写字好累好烦,小小一只笔,拿起来比练剑还累。
食指往下挪了挪,明离又问:“这句怎么读?”
“会读什么字?”沈婵并不回答。
视线浅浅扫过,明离犹豫着道:“日、月……嗯,后面的都不认识。”
日月盈仄,成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沈婵看着书读完一整句,抬头却见少女呆愣模样,不着痕迹提醒:“别走神,我会打你。”
她挤出自己的修炼时间,可不是为了看付明离发呆的。
少女眨了眨眼,嗫嚅道:“没发呆,就是觉得,好像唱歌一样。”
节奏错落有致,真好听。
“是像唱歌一样。”沈婵道,“很多古诗都像唱歌一样,并不都是无聊的。”
明离要是能认真学,那很好,若是真没心思学,沈婵亦有一点武力尚能派上用场。
可惜,付明离的耐心有些让沈婵失望。
“姐姐,我好累啊。”明离放下笔,试图和沈婵撒娇,“能不能明天再学?”
“不行。”
沈婵斩钉截铁地拒绝,每天就学这么几个字,沈婵得教到猴年马月去,她又不是付明离的专职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