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他胡须下的唇角勾起,笑意古怪。
时间一过申时,天色黑得早,戚棠不喜欢深夜,尤其在这偶尔荒凉的亮几盏白灯笼的地界
荒凉诡异,好像所有噩梦都会出现。
她即便看得见,也不喜欢,周身浸在黑暗里,总像回到最无助弱小的某一刻,深陷漩涡而无法自救。
而那时刻,她偏头看,只有一张仿若讥诮、森冷错觉的面孔。
她的、师妹。
镇中有废弃的店家,戚棠看了下在风中乱晃的纸灯笼,凄淡的月光阴仄,地上影子被斜斜拉长。
屋里尘埃积得不多,蜘蛛网结了一些。
她如今也不挑,挨门挨户查了下有无问题,挑了个二楼的小屋,和衣就能睡。
屋内陈设简单。
她并无行李,房屋内空空荡荡,晏池坐在门口的圆凳上。
屋里安静,戚棠看着燃至一半的红烛,想找地摸块打火石又怕生变故,指尖攥着荷包思量不定,犹疑间听门嘭一下被人推开。
她沿指尖飞出去的灵力如同飞镖,笃声钉在门板上。
杭道春盯着门板上突如其来的深刻痕迹,险些斗鸡眼
半晌真心诚意夸奖道:姑娘好手劲!
他目光定在荷包上,颇为稀罕道:你竟然有荷包?
戚棠:
杭道春道:你看上去一穷二白的。
戚棠:
杭道春来邀戚棠无忧镇一日游,道:故地重游啊,老朽这心中属实感慨良多。
话没说完,被戚棠面无表情的扳正肩膀,面朝大门,赶了出去。
戚棠嘭的关上门。
谁要和他故地重游?
再者也不是她的故地。
杭道春在门外,听门结结实实的碰阖声,摸摸鼻尖,随后翘着胡须笑了一下,吱呀呀的踩着古旧的台阶下楼。
天色很快彻底暗下去。
戚棠坐在桌前,屏息凝神,调整自己紊乱的内息,顺带梳理脑海中的头绪。
乱而不宁。
窗外有鸟叫的声音,听着凄惨沙哑。
戚棠想,怪难听的。
一个死镇,半夜应当无事。
戚棠夜里总要睡觉,长夜难熬。
可在梦回间听见呓语。
叠在呼啸的风声中,有人轻轻叫了声她的名字。
敏锐的神经被触碰,戚棠一下坐起身,分不清现实与虚妄,她侧耳只听到心脏砰动声。
她的心跳?
她偏头看去,只见碎光朦胧里,坐如钟的晏池,眼睫颤动。
透过窗的光未免过亮了。
戚棠想起沿街昏暗的灯笼,半垂眼帘,才起身走到窗边。
外头是摇摆的树枝,倒影的窗上。
寂静声中,吱呀轻响,她透过窗缝看见
古朴的宅院,灯笼高挂。像是凭空出现。
她目光临下,俯视宅院,在院墙一角外缘看见了鬼鬼祟祟的杭道春。
猫着腰,踩着牛往院里看。
他看上去越笨拙,就越可疑。
毫无技法傍身之人,也敢随她进漤外?
戚棠眸光伶仃,像看棋盘上的黑白子,一语不发。
她在想,那道聊胜于无的咒印真能困住他?
所谓杭道春,是谁?
直到屋内突兀出现轻轻的叹息声。
她一顿,眸光沉下。
细长的黑影蜿蜒,连带着声音也如烟似飘渺,他静了很久,才斟酌开口:小阁主。
时至今日,还能叫她小阁主的人不多了。
记着她是小阁主的,更是少之又少。
戚棠轻呵一声,低若罔闻,她站在一片夜色里,窗外光点落在她眼瞳,从来与眸光一道出现的笑盈盈荡然无存。
她现在看着人,却再也不会那样笑了。
空气微尘里,飘浮着熟悉的味道。
淡漠漫上眼珠,戚棠阖上窗。
哑巴。
良久,黑影传来雾雾的一声。
是。
那年,长令在妖界,是最卑微的小妖,置身于扶春,在为妖族的大义做牺牲。
而今,与戚棠重逢。
***
杭道春从院墙上翻过去时,看了眼戚棠房间对过来的窗户。
方才那声轻轻的阖窗声,他听见了,只是
竟然一丝也不好奇吗?
他还以为这姑娘会英勇地从天而降,和他一起追溯其根本。
他摇晃着走,衣角混不吝似的,手背在身后,踱进宅院里去:真是,与说的很不相同呢。
杭道春敛下眼睫轻轻笑,就目前看来,他不觉得眼前这位戚棠姑娘,如何能够叫人念念不忘。
不过普通女子,同那些自诩清高的、杀人不眨眼的,并无区别。
杭道春捻捻嘴边的胡须。
奇怪的是宅内灯火通明,他置身其中,却阴冷骨寒。
要怎么说呢?
那时,她站在身前,回身而来的目光清淡凉薄。
杭道春想说,这是一位故人的埋骨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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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
第109章
长令与戚棠不算熟识,只是胡凭故去后,确实仰仗这小阁主,在扶春还能安静的做个哑巴药童,照顾那一园药草。
小阁主的面子,不看僧面看佛面。
戚棠却在他应的这声里,重重叠叠的记起许多故人。
魂飞魄散、生死离别。
还有天气晴好时,夜晚月圆,可以坐在屋顶上吹风。
陪着她吹风的人。
那么一点回忆淡泊飘渺的像烟雾,也只从她心上划过一点而已。
长令习惯做哑巴,如今见着戚棠,也不怎么会说话,那好像是多年伪装而养成的习惯。
她心中竟没有杀意,指尖垂放在膝盖上无意识拨动,轻轻捻动衣角,只是侧着脸,并不看长令,也不说话。
窗外的光都映透进屋内。
藉由这点光,长令抬眼见她雪白的腮上,唇角下垂,是一道刻薄而凉薄的弧度。
原来她不笑时,是这模样。
戚棠无心与这位故人叙旧,也的确不愿见他。
可她并不习惯做满手血腥之辈,何况眼下,在晏池跟前,没有人期盼她杀人无情。
夜实在太静了,连难听的鸟叫声也消弭。
戚棠要下逐客令前,长令道:烦请小阁主,就此回头,不要再前行了。
低哑的声调。
戚棠垂着眼,恹恹的,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时辰仿佛这样长,而长令却一言不发,他如鲠在喉。
直到从窗外延伸进屋中的红线闪烁光华,而后崩的一声断裂。
杭道春。
戚棠起身推窗,那古朴的院落仍然华丽,亮起的灯笼层层叠叠,映照如同白日。
院落内,没有人的踪影。
雕栏玉砌,朱瓦白墙。
这好像忽然叫戚棠情绪波动。
戚棠掐诀,以近乎狠毒的姿态问长令时,长令仍然没有回过神,不能接受面软心善的小阁主如今变成了这样。
与其说是难以置信,不如说其中带点明眼难判的恼羞成怒。
她伶仃的指尖捏着他的性命,好像随手碾死一只蝼蚁一般。
过去还是如今,他在她面前,还是不值一提的卑小之辈。
长令道:小阁主!
他听上去颇震惊,又有些说不出来的恨铁不成钢。
不知有无好意,总之有他私心在。戚棠能理解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妖或鬼,凡有七情六欲之辈皆不能免俗。
但倘若她在被诛的那一方,那她就不想懂了。
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又如何。
戚棠并不在乎,她只想问到自己想知道的,譬如:你告诉我,那座宅子,是什么存在?
长令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并不是戚棠想要听到的答案,这人不好好说,她便也不好好问。
你即使不知道,编也要编出点像样的来骗我。
她不知他真身,不知他修为与底气,却毫不畏惧。
我即便只剩一口气,也照样能杀死你。
不同的人,说话情态却像,长令细瘦的脖颈喉结轻动,戚棠才认真看了眼他的面容。
细长的眉与眼,半分窥不出他曾在扶春的模样。
数年已过,她早都记不得这人是何模样。
给你时间编,戚棠轻轻拍手,道,我要听个漂亮的、全头全尾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