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问的没头没尾。
戚棠失了神,却知道唐书问什么,问了什么答什么:没确定,只是梦见了。
我们阿棠太厉害了,怎么会发现沉香有异呢?唐书没责怪她,甚至一点都不惊讶,那时你总乱跑,小小的一团蹲哪儿了也找不着,等我们发现的时候,你都听的差不多了。
唐书似乎觉得有趣,她当时见戚棠都害怕,如今却能侃侃而笑:吓得小脸都白了。
她笑了起来,只是黑琉璃似地眼珠隐约有泪意她最像真人的时刻,是真的叫人辨别不出傀儡的身份。
真怕把我们阿棠吓死,也怕阿棠再也不理母亲。
她慢慢聊着,似乎话家常。
脑海里却记起那夜戚棠惊慌着滚下了床,戚烈在门外听见动静觉得不对劲,推门进来时,戚棠头磕在踏脚上,半沉半昏,很快就彻底昏过去了。
而唐书关节僵硬,连下床扶起女儿都做不到。
从那以后,戚棠再怕黑,唐书都不敢再陪着睡。
而她屋里原本点燃压抑生骨成长的痛苦的沉香悄无声息加入了别的药材,混在原本就味道沉厚的熏香里,戚棠闻不出来。
该明令禁止小阁主乱跑,也该日夜焚香将封闭的记忆彻底锁死。
唐书从来不会对戚棠说狠话,她真的宝贝自家闺女,也真的自觉有愧于她。
戚烈就行了他长着一张吓哭小孩子的脸,什么坏话都由他去说,唐书一面叮嘱他不许太凶,一面又坏心眼的觉得这样也挺好。
少时听过很多人间佳谈,总觉的黄发垂髫比长生不老要美妙得多。
到底瞒不住。
他们命已至此,就怕戚棠不开心。
记不清了,慢慢就怀疑起来了,然后停了几夜香,做了好多梦,戚棠抬头看她,在哭,光掉眼泪不做声,泪珠子一串的往下掉,我是不是不该知道?我是不是就不该想那么多,不该追去渡河?
很久没听她嚎啕大哭了,似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哭的呜呜唧唧小姑娘成了会哽咽着哭、哭得无声的人。
不是该不该的问题,只是怕你哭啊。唐书说,最怕你哭了。
那年扶春被噬天阵毁掉,满地只剩残存的粉末。
戚烈兴致勃勃买了人间小孩人手一个的长命锁和拨浪鼓,给妻子买了衣裙发钗和梅子,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只有空了的扶春。
后山垂死的妻子、大口吐着血的胡凭和胡行,还有没有生息的孩子。
戚棠死得透透的。
唐书骤然见阵眼出现戚棠就慌得失了分寸,她飞身扑进阵中,可是寻常人根本受不住哪怕只是阵法残余的杀意。
剐的骨头疼,疼的五脏六腑都被搅碎。
唐书将目光淡淡放在眼前模样好看的小女儿身上,放缓语气:我知道,你将他的死归罪在自己身上,可是阿棠,这对他来说是解脱。
【作者有话说】
无情道1/3完成。
60
第60章
是戚棠愣愣的,歪头重复,是死吗?
她问的好像是个蠢问题,可她没见血星四溅,她什么都没来得及看见。
唐书很轻笑了一声,摇两下头,觉得她闺女这鹌鹑性格还真是
她声音很轻回答戚棠:是啊,是死。
带着残忍味道的温和语气。
戚棠没法不接受,抬起眼眸,那点积聚在她漆黑瞳孔中的光点黯淡,又听唐书道:不过生死没什么可怕的,是人早晚都有那一遭。
唐书目光温柔慈爱。
她待她一向极好,记忆最初戚棠是很黏自己母亲的。
只是后来,她过度的保护欲和某些时刻让人脊骨发凉的眼神叫戚棠忍不住害怕。
她见唐书会欣喜、忍不住诉苦讨功劳,不见又觉得轻松。
这是很矛盾的情绪。
却从不作伪。
原来人早晚都会死。
戚棠其实一直知道,从年幼时看过话本就知道人早晚都是会死的,书里的人物经历生离死别,死去的立个碑、若再有缘来碑前,就奉上一抔土、一杯酒。
活下来的人继续往前走。
可她没设身处地代入过自己,她看话本时哭得稀里哗啦,却从没想过她身边的人也会死印象里他们无所不能。
可是修仙不是长生道吗?
这个问题扰她愁肠,她总忍不住想。
戚棠眸光湿漉漉的,不再垂泪,恍惚间思绪会飘,眼眶仍然会蓄满泪意,然后在抬眸间薄薄渗透回眼睑,看着是真的可怜。
混乱场面里,戚棠受了伤,可是情绪覆盖下,她连一声疼都没喊。
虞洲袖子碎裂,血线顺着白色的袖袍蜿蜒。她站在外缘,只是时不时看过去两眼。
那个在她目光中心屈膝坐在台阶上的少女伏膝,模样安静,仰头听话宛若稚子。
哪有真长生?唐书看向戚棠,她这女儿天真的过分,即使飞身成仙,也要经历渡劫受苦。若要我说,还不如活到最高兴的时候死。
***
那天之后的日子像蒙了层纱。
虚幻又真实,只是戚棠摸不到自己最真实的情感。
夜晚,明月当空时。
戚棠坐在屋檐上,手里摸着盘结那个她昏迷时,胡凭迷信祈求好运,分了人手一个的盘结。
虞洲在屋檐下站着。
戚棠腿垂在屋檐最边缘,裙摆荡啊荡。
看不见神情的时候,总觉得她像是幼年坐树上那样,没心没肺又无忧无虑。
还喜欢荡秋千。
树干单薄,她玩得太疯,荡断了很多树干。
戚棠躺平在瓦片上,后背硌得疼,怔怔的看着月亮,忽然记起了要到人间的中秋。
本来说好要下山的。
她偶尔起身,能居高临下看到虞洲静静抬头望她的眼神。
那人清清静静、如空谷馥郁的幽兰,静谧纯白站在夜景中。戚棠没否认过她的确好看,只是目光交汇,戚棠说不出来是怎么样的感受。
闷闷的。
心脏节奏总是不对劲。
大概悲喜时她都在。
这人承载了她太多并不愉快的经历。
而只有戚棠一人喜怒哀乐,虞洲始终沉默安静,眼底情绪不动。
像绝对相反的存在。
林琅听说了事情,又赶下山去给戚棠买了点干果糕点他们总习惯用这种方式哄他们眼底一直长不大的小阁主。
即使小阁主已然辟谷,他们仍是习惯如此,那似乎是一点慰藉。
揣了满满一兜零食的林琅风尘仆仆站在院子里,他手上提了盏兔子灯,人间淘弄来的漂亮货,准备哄小师妹。
他看了虞洲两眼:怎么光在这里站着,不上去?
人间习俗赏月,即使不能去人间的灯节,赏赏月也挺附庸风雅。
比之晏池的沉默,林琅知晓事情后的态度太过轻松。
只是虞洲不觉得惊讶,因为她心底也只是稍稍被牵扯起一些无关痛痒的惋惜罢了。
世间死生事太多。
虞洲眸中平静,将目光慢慢从兔子灯挪到林琅脸上,淡声回他:不了。
这样的月,戚棠应当不想同她赏。
方才她每每探下来的目光都夹杂着复杂和一点趋于平淡的古怪,混合月色衬的清幽寂静。
戚棠像是脱离在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世界里,就那样看着不同于自己的存在。
自己于她而言算异类?
虞洲不想明白。
林琅抬眸看了眼戚棠在夜风里晃荡的裙摆,纯白的皱褶,薄薄透出绣鞋的轮廓,忽然记起那时候上树摸雏鸟,撤了梯子总下不来的戚棠也是如此,明艳铺满花瓣绣样的裙摆垂着荡。
两条腿交替甩来甩去。
那竟然已经是很多年之前的故事了。
林琅自然知道小阁主脆弱,比不得他们这批人铁石心肠。
不知要难过多久。
他看了好几眼,眸色翻涌,又沉下来问虞洲:你见着也觉得不忍心?
不忍心那样的姑娘牵扯进那样的事情里,不忍心她亲眼看着身边人离去不忍心看她哭,看她眼里流出失落与难过。
虞洲默了片刻,没说话。
不忍心于他们而言是致命的脆弱。
她在漤外每见一寸鲜血,心肠就硬一分。
虞洲只是记起了,那张明艳乖稚的脸被用来诓骗别人,再趁人不忍心之际痛下杀手。
所以一面落泪,一面高举屠刀。
没有不忍心吧。
虞洲想,她只是不想看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