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做法虽是十分别扭,但却已经是现今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毕竟,即便和聂言结盟,曹野也无法对聂言全然开诚布公,甚至单是孔雀身世这一条,曹野就无论如何也不能告知聂言。
于是,他只能从聂言那里讨来主动权,即和聂言保持安全距离,靠聂言派来的那两名探子和聂言互通消息。
他们现今就住在离聂言不远的一处废弃驿站,不久前,曹野刚叫那探子中的一人回去给聂言送信,提醒他,要动用他的办法,尽快查出七年前天火真相。
不知为何,聂言迟迟没有回信,而就在昨晚,曹野又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将第二名探子也成功“劝”了回去,想让他去催一催聂大人。
毕竟,他的身体状况有目共睹,就算无人看守,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跑出太远。
而如今,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时近中午,那两名探子都没有回来,曹野心知尉风急于想要弄清七年前发生的事,只是,此事除了依仗聂言他们也没有别的路子可查,而曹野相信,这应当也是聂言现今的心头大患。
想到这儿,曹野给尉风推去一杯冷茶:“七年前之事,不论是刑部还是大理寺都没有查出名堂,现今重查必是困难重重,尉风将军,要是实在呆不住,能否请你去附近城镇看看,现今皇上清查观音血之事到底如何了?”
一路走来,他们所到之处都有官差在搜捕后心有痣之人,而他们六人之中不仅是孔雀,火丫后心也有“观音血”,致使他们不能住在城里,连着几日都睡山洞,今日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废弃驿站,能让曹野和火丫好好歇一歇。
只是不知为何,经历过先前在囚车里的那一遭,便是睡上很久,曹野的脸色看起来也依旧苍白,尉风照顾火丫多年,看得出他已是强弩之末,无奈之下也只得出门去了。
而此后不久,一楼传来孔雀与南天烛火丫三人烤鸡的动静,显然,靠着火丫的耳朵还有南天烛的轻功,他们这一个早上收获颇丰,孔雀更是三两下就将抓来的山鸡拔毛去了内脏,现今,正串在数枝上烤得滋滋冒油。
“没想到孔雀这么快就缓过来,看来这个姐姐认对了。”
透过窗子,曹野看着三人在楼下忙活,脑中虽是昏昏沉沉,却还是不禁笑出了声来:“勾娘,要是你跟着他们去,应该能抓到更大的猎物回来吧?”
“我现在不就正看着我的猎物吗?”
勾娘站在他身后,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自这回回来,勾娘对曹野几乎是寸步不离,其他几人很快就发现了这件事,以至于今早南天烛还在鬼鬼祟祟地问曹野,京城的大户人家摆酒吃得怎么样。
曹野无奈道:“我最近也没惹你生气吧,怎么每天都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生吃了?”
“可能野兽就是这样。”
勾娘给他披上外披,淡淡道:“被抛弃过一次后就会变得很警惕,而且,即便不生气,狮子也会想吃人。”
她说着又要扶曹野回榻上,但曹野这两日睡得已经太多,摇摇头推开了勾娘的手,叹了口气:“不能再睡了。”
曹野没有多说,但勾娘却是一眼看出了他的糊弄,直接戳穿了他:“因为一睡着,东家你就会做噩梦?”
“……”
虽说知道瞒不过勾娘,但曹野确实还没做好开口的准备,纠结半晌,正打算要岔开话题,勾娘却又再次打断了他:“七年前的事,东家你其实已经有猜测了吧?你睡不好,每天晚上都在说梦话,喊别人的名字。”
一下子,曹野脸上的神情便僵在那里。
事到如今,就算曹野想要自欺欺人,许多事他也不得不去想。
时隔七年,虽然当年天火案的许多证据都已经湮灭,但有一件事却显而易见。
满朝文武百官,其中受天火影响最大的,莫过于曹家。
一场天火,曹嵩死了,曹野的身子也垮了,曹家的门生聂言断了脚,而与曹野一同长大的发小阮云夷也因此被送上了绝路。
当年曹野曾怀疑过聂言,然而,随着这第二封妖书的现世,他已经意识到,聂言非但不是此事的元凶,甚至还是对方的目标。
妖书和天火的始作俑者,不但在下一盘毁灭大陇的棋,更是想要一举摧毁曹家,甚至连曹家过去的门生也不放过。
光是想到这些,曹野就觉得头痛欲裂,思虑过重的代价便是他每晚都要吃了孔雀的药才能勉强睡下,又因为心口淤滞,不是夜半咳醒,就是连着做一夜的噩梦。
见曹野的神色阴沉下来,勾娘干脆在他身前蹲下,趴在他膝上看着他,轻声道:“东家,你有什么话,对旁人说不得,就对我说,又或者你说不出口的话,我也可以替你说。”
曹野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勾娘也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一字一句道:“会被第一个怀疑到的人也会被第一个排除,但却并不意味着他就无辜。”
一瞬间,曹野呼吸几乎停滞,脸色也变得煞白。
勾娘继续说道:“先前东家你说了,七年前的案子,第一个被怀疑的便是工部,但是,也正因为太过明显,所以才是灯下黑。你不是说了吗,当时工部的人第一时间便清点了库存上报,轻易就打消了皇帝的大部分疑心,换句话说,即便是皇帝后来再去查,中间也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动手脚,不是吗?”
“别说了勾娘……”
曹野咬紧牙关,他还不想面对这些,但勾娘却不给他逃跑的机会,只是握紧他的手,将他按在了椅子上。
“无论是天火还是妖书,影响的都是与曹家有关的亲信,除了一个人……他把自己放在一个微妙的位置,天火之后人人都会怀疑工部,他乍一看甚至像是一个被陷害的受害者,但最终,你爹死了,阮云夷死了,你辞了官,只有他毫发无损,这不奇怪吗?”
说到最后,勾娘的声音里已满是冰冷的怒火。
那一日再见到曹野时,她便告诉他,那些跟着他们的尾巴似乎并不想要她的命,只是一味地想要逼迫她发狂。
或许从那时起,曹野便已经猜到了。
无论此事幕后元凶是谁,对方都足够了解曹野,了解他心中珍重之人,并且也很清楚该怎么做才能让他痛苦。
这些日子,勾娘眼睁睁地看着曹野对这一切避而不谈,就如这七年来他受了这么多委屈却一言不发一般,将许多事都往心里咽,以至于最终,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了。
再这么下去,便是孔雀用再好的药恐怕也无法让曹野宽心,于是,勾娘就索性来当这个恶人,誓要叫曹野将心里的不痛快全都吐出来。
“别说了……”
果不其然,因为心绪起伏,曹野很快就开始低低地咳,呼吸急促。
“东家……”
见他嘴角洇出血丝,勾娘终究还是不忍,一边替他顺背一边说道:“无论此事幕后元凶是谁,他都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让你痛苦,上一次是你爹和阮云夷,这一次轮到了我和小蜡烛孔雀,这些事连我都能猜到,你心中应当很清楚,我只是……想让你说出来而已。”
“我……”
曹野脑中一团混乱,浅浅的咳嗽亦在此时变得剧烈,他低头猛咳一阵,最终竟是呕出了一大口血来,而这番动静太大,终于惊动了楼下三人,只听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孔雀丢下烤了一半的鸡奔上二楼,一把便攥住曹野手腕。
将曹野接回后,他的身体便一直谈不上好,旁人都只当他是在囚车里受了苦,也就只有勾娘,知晓曹野心里还藏着许多事,他也并非是想瞒着旁人,只是此事于他而言实在太过残酷,曹野也需要时间去接受罢了。
一时间,几人都紧张地不敢说话,如此等了许久,孔雀方才松了口气:“还好……似乎是先前的血痰未清,吐出来倒是好事,这样他夜里就不会觉得胸口憋闷,说不定能睡个好觉。”
“……还好。”
闻言,勾娘脸色也缓和了几分,南天烛手脚麻利地把地上的血擦了,埋怨道:“姓曹的,你是不是又憋了什么话在心里?我和孔雀可都交底了!”
“我……”
曹野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只能狼狈地喘息不停,勾娘见状正要替他说话,火丫这时却拉住了南天烛:“说起来,你们有没有闻到糊味儿?”
一瞬间,南天烛脸色一变,和孔雀对视一眼,终是双双想起了还在楼下烤着的鸡,立刻又如先前一般风风火火地冲下楼去。
曹野心知火丫定是听到了先前勾娘说的话,虚弱地笑笑:“火丫姑娘,谢谢你为我解围,只是,我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尉风将军,能不能请你……”
“在你准备好之前,我不会说。”
看着眼前消瘦的青年,火丫只觉可怜,他们的出身分明一个天一个地,但最终,却还是得上了一样的绝症。
非但如此,曹野身上所背负的东西,也比她要沉重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