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说着,勾娘竟当真在案桌上找到了几炷前人留下的香,她上了火,转头又将三根香递给曹野。
勾娘道:“若你真害死了阮云夷,便不该站在这里,更不敢给他上香。东家,旁人信不信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会如何做。”
认识以来,勾娘鲜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曹野心知她是在劝慰自己,一时间,压在心头的悲苦终是消散了些,他走过去接过那三炷清香,笑道:“我还以为勾娘你不会安慰人。”
“因为东家你看上去像是要哭了。”
勾娘替他拿过蒲团:“孔雀说过,你的病最忌忧思,而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万一你一病不起,我可不善照顾病人。”
“这话听着又不像安慰了……”
曹野给阮云夷上了香,不知怎的,随着那三炷清香被供在案前,他好似真的感到轻松不少,仰头长叹:“怎么办,只剩我们两个人,还得查这么复杂的案子,想到明天,可真是累得一步都走不动了。”
换做旁人,曹野所说不过不过一句寻常抱怨,但勾娘却一下就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微笑道:“东家你这是在撒娇吗?要我抱你回去,就不怕再撞上熟人?”
话虽这么说,勾娘却还是立刻向他伸开双臂,而月光下,曹野就像只瘦削的猫,很快轻巧地跳了上来。
“撞到就撞到吧。”
曹野实在很累,如今卸掉力气,才终于舒坦地长舒了口气。
三番五次让勾娘抱自己,他现在已经彻底认清,对勾娘来说,他不过就是一根重点的棒槌,实在没必要纠结旁的。
“反正我都恶名在外了。”
曹野笑笑:“还要什么面子啊?”
第38章
翌日一早,做了一夜噩梦的曹野一睁眼,勾娘已经不在床上了。
直到现在他还是难以置信,勾娘先前说要与他同睡一屋竟是真的,不但如此,昨晚她还二话不说让曹野睡去了床榻内侧,然后,人便径直躺了上来。
“东家,你要是睡不着,我也可以把你打晕。”
这就是勾娘昨晚在榻上唯一对他说的话。
“竟然真的睡着了……”
曹野此生第一次与一个姑娘同床共枕,竟是他的镖师,而他昨晚分明想好,绝不能做什么唐突之事,结果他本就有些头晕,想着想着,竟就这样睡着了!
他的睡相应该也没有太糟糕吧?
曹野还在纠结,勾娘拿着水盆推门而入,看见他只道:“还以为你昨日太累,今日该是要睡久一点,既然醒了,便起来洗漱。”
曹野还有些放心不下:“我昨晚……”
不等他说完,勾娘却已经知道他要讲什么,好笑道:“既不要面子,就不要到底,东家你睡觉不打鼾也不磨牙,只是爱发梦,动不动缩成一团,将被子都卷走,今夜若是再睡一起,我可得多盖一件衣裳。”
“…………”
便是曹野已算是十分心大,听了勾娘的话也忍不住从脖子一直红到了脸,他捂着脸在被子里团成一团,最后还是被勾娘从床上拎了下来:“赶紧吃饭,越州客栈太贵,每拖一天都是在浪费盘缠。”
在勾娘督促下,辰时刚过,两人便出了门,开始调查城中麒麟骨和五通鬼传言的由来。
昨夜曹野仔细想了,仙蜕只有八样,天下之大,又怎会刚刚好好将这麒麟骨的名头按在一个下落不明的孤女头上?
换言之,哪怕这一回没有长生教也没有太和山,此事背后必有蹊跷。
为了查清李家与这一切的渊源,两人先去了李家老宅,在当年的惨案后,李家老宅便成了远近闻名的凶地,不但平民百姓不敢去,便连官府都不敢将其推倒重修,于是,就如城外的老五通观一样,任由它在原地腐烂破败。
“看来周边的人家也都搬走了。”
根据案卷所记,两人很快便找到了那栋老宅,却见四下无人,整条街上一片冷清,而勾娘见状说道:“越州城中寸土寸金,能把宅子都舍了,看来是真的很怕李家人化作厉鬼回来报复。”
勾娘大半面容藏在面纱下,语气却很冷,而曹野听见,忽是笑道:“说来,勾娘你的病是不是好了?昨晚还抱我回客栈呢。”
勾娘莫名:“东家让我抱,我便是病着,还能不从吗?”
“那你还和我睡一张床?不怕传染我?”
“东家这是嫌弃我了?”
勾娘面不改色,立刻便将他的试探抛了回来,曹野心下无奈,知道勾娘性子如此,若是她不想认,再怎样费嘴皮子也是无用,还不如等到合适的时机,让她自己说出来。
想到这儿,曹野不禁叹了口气,小声嘟囔:“想让勾娘你和我说句实话可真难……”
“东家这话说的。”
勾娘在面纱下笑得愈发温柔:“一直到昨晚,你在我面前都还姓裴,东家,你确定不说实话的人是我?”
曹野:“……”
果然,再能言善辩的人在勾娘面前也是占不上一点便宜。
无奈之下,曹野也只好先放下这茬儿,跟着勾娘走进了老宅,果然,四处荒芜,当年李家留下的东西,但凡值钱的都早已被胆大的摸走,剩下一些桌椅柜子,因为多年雨水侵蚀,早已变得腐朽不堪。
“李老爷喜欢收集古董……看来是真的,家中博古架如此之多,过去应当都放满了收来的宝贝还有李老爷打的剑。”
两人进室内看了一圈,那些柜子上摆的东西如今自然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几把成色不好的剑胚歪歪斜斜地插在原地。
曹野若有所思:“李老爷爱收藏古董,又爱摆在明面上,加之家中生意很好,越州城中人人皆知,如此露财,岂不是容易被奸人盯上?”
勾娘正看着空落落的院落发呆,闻言沉默半晌才道:“你觉得李老爷是被人所害?”
“那案卷里虽未明说,还在暗示李家一家是自尽而亡,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李老爷确实病得蹊跷。”
早在当年第一次看这案子时,曹野就有这种感觉。
李老爷是个铁匠,按理说身子骨应该十分硬朗,但却在短短数日内就病得没法下床……
他眯起眼:“明眼人都能看出此事有两种可能,一,当初官府见李猊是个孤女,势单力薄,便不愿深查,二,李老爷病倒和五通观有关,因为越州城中五通信众比比皆是,官府不敢详查。”
“或许,两者皆有。”
勾娘说着又望向他,不知为何,曹野觉得她此刻的眼神格外锋利,如同刀尖一样切着他的脸:“东家,你要查吗?当年的案子与麒麟骨并无太多干系,因为,那都是李猊做‘神仙’之前的事了……”
“所以你是觉得,我会像当年的越州官府一样,对此事置之不理?”
曹野笑了笑,慢慢走到勾娘面前,像是只狡黠的瘦狐狸,歪头对她眨眨眼:“可我怎么觉得,我的暗卫很希望我能查一下这个案子,怎么办,我虽是天下第一奸臣,但对自己人还是不错的……”
“是吗,那这么看来,你也不是那么坏的官。”
勾娘也看着他,眼神中锐利的锋芒慢慢退去,变得柔和不少,又道:“我的眼光还可以。”
“那是自然。”
见勾娘不愿细说,曹野也知还不是时候,没有强求,又道:“只是奇怪的是,李老爷应当早就开始收藏古董了吧,怎会忽然被人盯上?”
而这一回,勾娘想了想,别开眼:“先前我在街上买饼时听人说起,李老爷在出事前曾经得了一尊可以预知吉凶的古董,此事许多越州百姓都知道……不知是否和惨案有关。”
“没想到勾娘你现在查案都这么积极了。”
见宅子里看得差不多了,曹野说道:“五通惨案造就了麒麟骨,因此想要澄清麒麟骨的传闻,就必须要弄清五通惨案的真相……如果说当年李老爷得到佛像的事越州城中人尽皆知,我们便去问问吧。”
两人出了李宅,十年来,这周遭因惨案之故一片冷清,走了将近两条街才寻到一户人家,而曹野知道自己这病用来方便,于是佯装虚弱地靠在勾娘身上,再次端出了久病不愈的借口,果然很快便让对方面露同情之色,愿意告诉他们更多仙蜕的线索。
“其实我早就看出啦,他们家不是普通人家,也难怪,这仙蜕可是神仙落下的,能轻易落在寻常人家里吗?”
女人一摆帕子,神叨叨说道:“咱们越州经商的是多,但哪有做生意的像他们家老爷那样,腰杆子笔挺,打起铁来火花子能窜半条街……从他们搬来第一天我就知道,李老爷以前多半是跑江湖的,他家夫人也干练,四个孩子更是,一个赛一个能干,家里的古董堆得像小山一样……唉,要不是出了那事儿,出去问问,这越州城里谁不羡慕他们老李家?”
曹野余光瞥了一眼勾娘,发觉她面纱上露出的双目十分平静,闻言也只是淡淡问道:“他们家收藏古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