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曹野不禁再次噎住。
如今仔细想来,南天烛鼻子灵光,同时对民间旁门左道了若指掌,而孔雀非但能给他看诊,关键时候还能当个仵作,带着这两人查案,似乎确实并无坏处。
只是……
一想到自己那可怜巴巴的腰包,曹野正是发愁,结果先前那班头此时吃完了饭,却是忽然请他到旁厅一叙。
曹野不解地跟上去,那班头便从身上掏出一封书信交到他手中,又道:“这是先前裴大人让我代为转交的。”
一摸那书信里有什么东西折着,曹野心中便隐约有了猜想,回花厅路上,他拆开书信,果真,里头放着几张银票还有一张字条,上头言简意赅写着:
“兄长若病倒在路上,我必要破费更多,所以还请义兄务必珍重身体,如若不够,务必写信给我。”
连着两个务必,可以说光是看着这行字,曹野都能想象出裴深那张忧心重重的脸。
身为曹嵩从民间收来的义子,裴深从小谨小慎微惯了,年纪轻轻便生出半头白发,连字迹都一板一眼,也不知是斟酌了多久才憋出了这句话。
曹野心想,要是他敢不收,只怕再过几日,他就该等到裴深直接告假,亲自出现在他面前了。
思及此处,曹野不由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收下了那些银票,随即他回到花厅,发现那三人还坐在桌前,而孔雀和南天烛眼巴巴地看着他,意思不言而喻。
……只希望未来等他们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不要后悔今日的决定。
曹野苦笑一声,说道:“先说好,即使有月钱,也不会太多,至多只能让你们吃饱饭,不受冻,而且,按照律例,巡察使只能带一人出行,也因此如果你们非要跟着我走,那就不能以我的侍从自居。”
曹野想了想,先看向孔雀:“你,是我的车夫。”
孔雀脸色一变,但曹野却没给他反驳的机会,又转向南天烛:“而你,是我的婢女。”
“不管怎么样,这听起来可比睡义庄强多了……”
不同于一脸不痛快的孔雀,南天烛倒是对曹野的安排十分满意,当即问道:“既然这样,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还是查神火将军吗?”
不知为何,南天烛和孔雀都似是对神火将军很感兴趣,但好在,这两人年纪还小,所思所想几乎都写在脸上,以至于曹野心中虽有疑虑,但却并不觉得这两人心存恶念。
他笑笑:“自是要查的,小蜡烛,你四处招摇撞……我是说,四处招摇过市,难道没有听说过在别的地方还有别的仙蜕?”
闻言,南天烛稍作思索,很快眼睛就亮了:“有一个非常有名的!我敢说你们也听过,就在离这儿不远的中州。”
“中州?”
勾娘出身江湖,自是知道,中州有五岳,武林门派极多,而如果说其中有什么和神火将军有关……
渐渐的,她脑中也浮出一个名字来。
“你说的,难道是天王胆——杀仙鬼吗?”
第17章
最终,在四人离开蜀州前,曹野命嘉庆府官吏挨家挨户敲了门,在神火庙前召集蜀州百姓,直接戳穿了长生教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可想而知,当曹野事无巨细地说出长生教拿人肉以充肉仙的过程,百姓中许多人当场呕吐不止,借此机会,孔雀和百姓说明了肉仙有毒,同时将调理的方子教给郎中,只要按照方子抓药,三日一服,不出两月便能恢复血气和胃口。
本来,孔雀还以为曹野会将十七年前的事也摆上台面,让百姓们放下心结,不要再因为惨痛的往事折磨自己。
然而,一直到人都散了,曹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而翌日一早,他们便再度上路,前往距离蜀州七日车程的中州。
曹野这辆马车本是他从宁州带出来的,车厢平时只坐他一人,如今只多加一个南天烛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一个人高马大长手长脚的孔雀,三个人挤在不大的车厢里大眼瞪小眼,就这样过了三日,孔雀终是憋不住了,嘟囔道:“你为什么不说?”
“……什么?”
连着在路上奔波,加之宫里开的药为了止咳,大多都有安神功效,曹野身上裹着厚重外披,整个人被颠得昏昏欲睡,被孔雀问了两遍才清醒过来。
他恍惚道:“不说什么?”
孔雀撇撇嘴:“为什么不告诉那些蜀州百姓十七年前的事情不怪他们,解开心结,之后无论再来什么长生教永生教,都无法在骗到他们了不是吗?”
“你一路瞪着我就为了这事儿啊……”
曹野打了个呵欠,却是反问了孔雀一个问题:“十七年前的事,不怪他们,怪谁呢?”
孔雀一愣:“什么意思?”
即便是一直休息,曹野的脸色也依旧灰白,苦笑道:“我如果要宽慰百姓,十七年前的大灾并非是他们之过,我便势必要追究旁人,你觉得此事中还有谁可以追究?”
而坐在一旁的南天烛心直口快:“天灾追究天,人祸追究人呗。”
曹野摇头:“但这天,不是天,是天子的道,而这人,也不是人,是天子的官。此事若是追究起来,就免不了让老百姓迁怒于不该迁怒的人,一旦引起民怨后果不堪设想,故而此事绝不能宣之于口。”
“所以,你是为了照顾皇帝的面子才没戳穿?”
孔雀没想到这病猫一样的人竟还颇有心计,皱眉道:“但这事要是连说都说不得,那些百姓岂不是永远无法走出十七年前的阴霾?”
闻言,曹野却只是摇了摇头,将窗子推开一缝,在刺目的日光中眯起眼,淡淡道:“即便说了,他们也无法很快走出来,此事无论如何都要有个过程。只是,百姓也不傻,他们虽然只会信自己相信之物,但一旦知晓有人会拿肉仙来诓骗他们,之后自然会长个心眼,至少不会再盲信肉仙,知道光靠肉仙抵不了油水,为了家族续存,他们总会慢慢开始重新吃肉。”
这么一说,南天烛恍然大悟:“难怪你那天将长生教做肉仙的过程说得如此详尽,原来便是为了恐吓他们……这样以后只要一吃肉仙,他们就会想到今日之事,也就不再会盲信肉仙了。”
“真是孺子可教。”
曹野给车颠得头昏脑胀,吹着风才舒服一些,眼看又要睡着,孔雀这时忽然哼了一声:“你一个七品的官都如此有心计,也难怪会有奸臣当道,叫那神火将军寒冬腊月的死在灰鹞岭了。”
“……”
一瞬间,如同当头浇下一盆冷水,曹野仅剩的睡意都消失无踪。
他缓缓睁开眼,还未说话,南天烛已经不服气地插嘴:“阮将军武功盖世,才不会死在灰鹞岭呢!我看那场雪崩多半是神火将军即将归位的天兆,阮将军也不是死了,只是化为无常心,去别处呆着了。”
要说孔雀和南天烛二人,心性虽都差不多,但年纪却要差上足足好几岁,孔雀长相秀丽身材高大,但实际年纪不足二十,而南天烛貌似孩童娇小玲珑,一问才知,今年竟已有二十四了。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勾娘此时忽然撩开帘子:“前头到驿馆了。”
这一路来,一如曹野先前保证,无论如何都会让几人吃饱饭,不受冻,故而,一直风餐露宿的南天烛总算是住上了客栈,一看又有新床可以睡了,她当即顾不上和孔雀吵嘴,马车一停下便兴冲冲跳下了车。
勾娘扶曹野下车,见他脸色不好,问道:“连着赶车,吃得消吗?”
曹野看着前头连坐三天车还跟没事人一样的孔雀还有南天烛,无奈道:“吃不消也不能插上翅膀飞去中州啊,就是之后我恐怕得考虑换个大点的马车了。”
如今,他们离中州虽还有三四日的车程,但驿站里却已经出现了五岳弟子,个个身带佩剑,看上去英姿不凡。
曹野久居庙堂,对这些江湖之事知之甚少,见状不禁好奇:“我所知五岳似乎并不都在中州啊……”
勾娘抿了一口茶淡淡道:“此五岳非彼五岳,只是中州的五座山峦罢了,又因当地习武之人极多,分散在各个山头,便成了五个门派。”
孔雀爱打扮,眼睛又尖,一早看出那些弟子个个穿着华贵,有些身上还戴着价值不菲的玉佩,不由暗自嘟囔:“一个个穿得都像纨绔似的,能有多好的功夫?我看多半就是些富家子弟,读不进书,就索性上山学剑,好给自己脸上贴金。”
这话里话外透着一股酸味,曹野不禁好笑:“听起来,有人是想贴金,但是没贴成啊……”
他这么一说,孔雀就好似给踩了尾巴,瞪圆了一双美目怒道:“我娘医者仁心,不愿让我轻易杀生,这才只传我医术不传我武艺,再说了,你不是也不会武功,逃跑还要勾娘抱你!”
“他付我工钱,我抱他不是应当?”
勾娘温柔一笑,给几人杯子里都添了茶水,又道:“他现在付你工钱,按道理说,下回逃跑,你也该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