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想不通,苦瓜到底是怎么被人类发现可以吃的?”他皱着脸,揪着阮钺家居服的下摆抱怨。
  焯过水的苦瓜,苦味已经淡了很多,但谈意惟的味觉敏锐,还是被刺激到了,于是又吐出舌头,想让空气带走味蕾上残留的叫人难受的感觉。
  阮钺深深地看着他,觉得实在太可爱,于是凑上来含着他的舌头亲了一亲。
  谈意惟软绵绵地被亲,又尝到一点生苦瓜清新的苦味,脸变得更加皱,但也没有躲,反倒更紧地把手臂缠上男朋友的脖子。阮钺好像觉得有点好玩,继续一下一下温柔地亲他,饶有兴趣地看他每被苦到一次就皱一皱鼻子,就像是个装了某种机关的大号娃娃。
  情绪似乎……转好了,谈意惟小心翼翼观察,亲昵地凑近男朋友耳朵,把自己的声音放轻,用在艺术疗愈机构里对待自闭症小孩的口吻,问他:“今天真的没有什么要跟我分享吗?”
  阮钺还是摇头,拒不作答,谈意惟见他不吃“幼师”这一套,赶紧换了个套路,状似不经意地扯了扯睡衣领子,然后把眉头抬起,做成一个委屈的“八”,眼睛自然张大,水润地,可怜地重申要求:“真的不跟我说吗?”
  阮钺搂着他腰的手一下收紧了,谈意惟这个表情很可怕,可怕在很少有人能抵抗得住这种攻势,刨去他青春无敌的美貌的作用力,单单是他本人“在装着可怜撒娇”这个行为本身,就足以震慑住阮钺,让阮钺完全失去抵抗的能力。
  阮钺看着他的脸,怎么样也移不开眼睛,谈意惟是学坏了,竟然已经学会了利用美貌达成目的。原本胆小敏感,恨不得把头脸都包住才敢出门的小人,现在也长出了狡猾的心眼,居然想用这张漂亮小脸来拿捏男友,真是坏哉,应该吃三个暴栗。
  阮钺心里一动,又有些感慨,大手一张,毫不留情地捏住谈意惟的脸,把可怜的表情揉散了。
  “唔唔唔唔唔……”谈意惟在他手下发出抗议的声音。
  阮钺停了手,把人抱在怀里,沉思了片刻,还是开口说了,只不过只讲了事情的结果,并没有将真正的原因完全如实道来。
  “嗯……不是什么大事,陈教授明年取消收学生的计划了,我可能得重新找个导师。”
  “啊?不收学生了到这会儿了才说?”谈意惟一听,急了,蹬了下腿,兔子一样从阮钺身上跳了下来,按着他的肩膀,很焦虑地说。
  阮钺拉住他,让他好好地坐在旁边椅子上,不要紧张不要慌。
  “没什么的,本来就是双向选择,大四末才走双选流程,我现在重新找,完全来得及,不用担心。”
  说完,他重新拿起筷子,搅了搅碗里已经变得有点黏糊糊的挂面,低下头吃了起来。
  谈意惟不太懂他们医学生的教学体制,只觉得事情肯定没有阮钺说的那么轻松。
  主要是,“突然取消招生计划”这种说辞,难道不是很敷衍吗?
  他知道,艺术学院一些很有个性的老师,也会用“今年不打算招学生”来搪塞求指导的同学,但都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更何况阮钺已经白白在实验室打了一年多的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据说这个陈教授还是个很不错的人,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突然变卦,拒绝继续指导呢?
  谈意惟看着埋头苦吃的阮钺,忽然把手一伸,很有威严地说:“把手机给我。”
  阮钺还低着头,听到这话就是一愣,他思考了几秒钟,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放在餐桌上推了过去。
  这手机是前不久阮钺新买的,刚买回家,激活了,就拿着谈意惟的手录了一个指纹。
  以前,谈意惟从来没有过要查男朋友手机的念头,但既然阮钺已经向他表明了要在各方面都亲密无间的决心,他当然也乐于接受,只是一直以来都还没找到什么理由去拿阮钺的手机来看。
  这一次,他伸手去要,一开始还有点心虚,不过想到阮钺也总是,甚至不打招呼就拿自己的手机看,心里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他拿着手机解锁,点进微信聊天列表,一眼扫过去,基本都是班级群、课程群,小组作业群,还有颜景给他的学习指导,没一个人讲的是私事。
  除了学习,就是学习,真是好无聊的生活,谈意惟叹了一口气,点开颜景的聊天框。
  他知道颜景,是阮钺在师门关系最密切的师兄,肯定会知道点儿内幕。
  要不,偷偷记住颜博士的微信号,等下自己去加好友,问问他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但这么一想,社恐的感觉又有点冒头,谈意惟绷直了身体,一脸严肃地坐在餐桌前,一边谴责自己怎么能在这时候畏缩不前,一边又本能地对“打扰别人”这件事感到害怕。
  阮钺已经继续埋头吃起了苦瓜,谈意惟天人交战,犹豫了五分钟,忽然看到一条微信新消息在屏幕上方一闪,是个备注成“孙”的人。
  他急急地点开,读消息。
  那人只发来了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所以你就这么屈服滚蛋了?”
  语气看起来很不客气,有点恨铁不成钢,说的话好像是和实验室的事有关,谈意惟心里升起希望,小心地瞄了一眼吃东西的阮钺,慢慢地握着手机站起来,唰的一下跑进了卧室。
  阮钺没追来,他放下心,钻进被子,紧盯着手机,学着阮钺的口吻,回了孙几个字:
  “嗯,不然?”
  收到回复,孙“正在输入”了一小会,噼里啪啦发来了一段话:
  “你呆死了?老陈也不是多坏的人,你怎么就不再争取一下?你捅你爸,别告诉我能是觉得好玩想捅就捅了吧,你跟他说啊,大不了找他哭一场,捅的又不是他爸,怎么就非开除你不可了???”
  “你捅你爸”,谈意惟心里一惊。
  果然,阮钺被除名,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招生计划。在老家的事,怎么就能传到学校,还让阮钺导师知道了呢?他惶恐地想,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件坏事,所带来的各种打击是方方面面的,而且具有长久的,深远的影响,轻而易举地就能渗透进生活的每个角落去。
  但是,让阮钺去哭一场,估计比杀了他还难受吧。谈意惟愁上眉头,窝在被子里心情愈来愈沉重,要怎么办呢?看这个孙的口气,陈教授也不是完全的铁石心肠,去求求吧,万一有用呢?
  这时,阮钺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来,谈意惟急急地把他的手机往旁边一丢,自己裹着被子转过身去,做埋头沉思状,不去看身后的人。
  阮钺进来,走到床边,拿起手机看了一下,然后也爬上床,贴过去,把人连人带被整个儿地从背后抱住。
  一开始,阮钺是很不想让谈意惟知道这事的,因为知道他敏感又脆弱,怕他被这种略显残酷的,其实想想又是非常合理的事打击到。
  但既然谈意惟执意要知道,他也不能刻意隐瞒,本来,“毫无保留”就应该是作为情侣的义务。
  他亲亲谈意惟的耳垂,安慰道:“别想了,我成绩好,总有别的组收,陈老师不要我,说明也没缘分,我不想强求。”
  人在对现状感到无力的时候,总会倾向于用一些神秘力量来解释自己的境遇,比如“命运”,比如“缘分”,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由超越所有人之上的,不可违抗的力量操纵,并从中得到一些心理的安慰。
  谈意惟却不想这样,其实他一向挺怕去主动争取,但如果是阮钺的事,还是不想过于怯懦地直接放弃。阮钺是一个很要自尊,很要强的人,但他已经有了很多年作为“弱者”的经验,放低身段去求个谁,心理上也不是不能接受。
  怎么才能见到陈教授呢?他想了很久,等到阮钺去洗澡的时候,就把自己的手机摸出来,上江滨大学附属医院的公众号看,查到陈教授每周二、四、六会出门诊,心里盘算,不然就花200块钱去挂个号,反正自己也是真的哮喘病人,总之先见到人再说。
  但他没想到,陈教授的号竟然这么难挂,他定了第二天早上六点半的闹钟,卡着放号时间抢一周后的号,刚进挂号页面,手机就卡死,五分钟后恢复正常,余号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冷漠的“0”。
  这可怎么办,他发愁,难道真的要去医学院,或者医院“蹲守”吗?陈教授又有什么理由会接见他呢?做医生本来辛苦,专家教授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怎么会愿意浪费宝贵的时间,停下来听他说话呢?
  这时候,他就想起了自己的专业。
  也许,艺术最显著的“用处”就是能够影响人心,可以唤起感情,人是感情动物,即使是再理智的人,做决策也不可能不受主观影响。他们学艺术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对“内容”进行包装,赋予它更容易打动人的形式。
  而且,对谈意惟来说,用形象“说话”,比起使用文字语言要更在舒适区,也能一部分地减少面对陌生人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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