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没人主动跟他说是怎么回事,他也不问,没空去猜。对他来说,更重要的是学习、论文、考试、参加比赛,一切所谓功利性的东西,因为这些东西才与谈意惟有关,与他们两个的未来有关。
  他很平静地继续自己的学习生活,到了辅导员帮他预约心理咨询的那天,也根本没有去,只是在图书馆看了一下午文献。
  直到周五,收到了导师的“传唤“,这种平静才真真正正地被彻底打破了。
  严格来说,陈教授现在还不能算作是他的“导师”,毕竟双选流程还没走过,组会也没带过他,这个时候,在上位者要想反悔,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陈教授很有名气,其扬名在外的众多个性特质中,有一条就是嫉恶如仇,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百分百能够一直坚持这一点,但确实是有秉持这项理念的主动意识。
  他把阮钺叫来办公室,很不客气,也不绕弯子,劈头盖脸就说:
  “我们学院教你知识、技术,不是为了让你挥刀向亲人,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敢收你?”
  阮钺这时候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件事,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陈教授今年五十岁出头,正是做人父亲的年纪,对于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想必也不会认为有了解其隐情的必要,这时候再讲任何话,都像是不思悔改的狡辩。
  更何况,阮钺不否认,那件事他确实有做错的地方——不够冷静,不够明智,采用过激的方式,让自己最终陷入了受道德审判的境地。
  陈教授不欲多言,或者说本身喊他来办公室就不是为了“拯救他”“劝他向善”之类的目的,而是为了向他表明立场,和他“一刀两断”。
  “你走吧,我教不了你,颜景给过你实验室钥匙吗?把钥匙拿给他,东西也尽快搬走,请你另谋高就吧。”
  阮钺站着没动,他不想离开课题组,也不能离开课题组,在组里的大方向下,他已经找到了感兴趣的研究,如果此时离开,就算有其他课题组愿意让他加入,在这里做的工作也是不可能带过去的。
  更重要的是,陈教授是相关领域非常权威的专家,如果是被他从组里踢出来的学生,相关方向的老师,又有谁会接受这个“二手货”?
  陈教授已经转过身去,坐在办公桌前打开了电脑,又敏锐地发觉阮钺似乎还想说什么,大手一挥让他住嘴,把手指并拢,手臂伸长指向门外示意他离开。
  阮钺重新换上沉默的表情,以沉默维持最后一点自尊。
  他定定地站了一会儿,还是后退几步,转身走了出去,他走出办公室,走出大楼,站在一颗枇杷树下面,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去哪里。
  按照每天早上起床后列出的to do list,本来今天还要读几篇文献,然后去实验室帮师兄的忙,但现在呢?这些事情还要做吗?还需要做吗?不做这些事的话,又能去做些什么呢?
  他沉思了一会儿,还是去了实验室,去收拾自己放在颜景那里的东西。
  在工位前,颜景接过阮钺交来的钥匙,非常震惊和惶恐,略微有些秃顶的脑袋不知所措地晃动,嘴巴里面说着:“哎呀哎呀,这个这个……”
  他最终也没能讲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其他同门一起,睁大了眼睛看着阮钺把遗留在实验室与颜景工位上的东西——本子,笔记什么的,统统装进大书包里,然后最后一次地给小白鼠换了水,把实验服叠好放进柜子,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个辛勤耕耘了一年半的地方。
  同组的人,对阮钺的感情,和其他同学相比还是不同,虽然也不乏在这个时候幸灾乐祸,或者大松一口气的人,但平时和阮钺接触比较多的师兄师姐,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尤其是颜景,和阮钺相处一年多,早就把他看作自己人,如果没有什么意外,颜景计划在明年博士毕业,离开学校,但没想到在那之前,竟然会以这种不体面的方式和小阮说再见。
  他探出一个微秃的脑袋在门外看,看见阮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很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缩回来,被站在身后的小孙师弟拍了一下肩膀。
  小孙之前和阮钺有过节,两人同处一室的时候也总是不说话,颜景以为小孙会乐于见到阮师弟被赶出实验室,但回过脸来,却发现他的娃娃脸上是一种愤愤不平的神情。
  “我们难道就什么都不做吗?”小孙说,还挥舞了一下捏紧的拳头。
  “那怎么办?”颜景本来想说:“这是老师的决定”,但话到嘴边吞了回去,换成:“毕竟他,他确实犯了错误。”
  “犯啥错误?捅了他爸?那他爸就不能是活该吗?”小孙理直气壮,义愤填膺,好像完全忘了自己与阮钺发生过的冲突。
  他是讨厌阮钺,但也觉得老陈这个事情做得不厚道,人家自己家里发生的事,警察都没来抓人,为什么要他一个教师在这里独断专行地审判呢?
  这次把阮钺赶出实验室,一点也不夸张地说,小孩的人生轨迹可能就会因此转变了。
  “哦?你这个想法,这个想法有点危险哦。”颜景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快步走回操作台前。
  人在听到一件未知全貌的事情时,总会因为自己的经历预先设定不同的立场。小孙已经多年不和家里联系,天然地对各种“爹”没有好感,而颜景最近正在和女友商谈结婚的事,也许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小孩,成为一个年轻的“爹”。
  小孙觉得,阮钺的事,自己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无非就是恐同即深柜,深柜被发现造成的家庭悲剧,但那又咋啦,又没把爹捅死,下手还是很有分寸的嘛!
  两个人话不投机,不再交谈,重新各怀心事地干起自己手上的活。
  晚上,谈意惟从图书馆回来,发现阮钺竟然比自己回得还早。
  而且很难得,阮钺没有在卧室学习,而是盘腿坐在飘窗前的小台子上吃东西,他背对门口,一边望着对面居民楼亮起的窗口发呆,一边“咔嚓咔嚓”的不知道在啃什么。
  “哇!”谈意惟蹑手蹑脚,突然出现,在背后作势吓唬他,“吃什么呢,给我也——”话没说完,眼睛看清了,阮钺竟然是在生啃苦瓜。
  他的手“嗖”的一下收回来,茫然地眨眨眼。
  “怎么啦?为啥坐在这吃苦?”他踢掉拖鞋,也迈上小台子,双腿屈起,抱住膝盖,歪歪倒倒地往阮钺身上一靠。
  “没事,有点上火。”阮钺轻描淡写地说,然后把啃了一半的苦瓜放回碟子里,用干净的那只手紧紧揽住谈意惟,谈意惟柔顺地贴紧他,两人以一种毫无间隙的依偎姿势坐定,一起看着窗外沉默了一会儿。
  对面的居民楼也是落地飘窗,能清清楚楚看到没拉窗帘,而且开了灯的人正在做什么。这个小区的住户,有一半是滨大的老师,剩下一半有的是校外租房的大学生,有的是在滨大附中读书的中学生及其陪读人员,一个一个的玻璃窗,像一个一个的小世界,框定着不同人的人生悲喜剧。
  此时此刻,两人坐在窗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影会落在对面谁的眼里,又会在别人的想象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那也,那也不能生啃苦瓜呀,”谈意惟突然冷不丁地发话,“家里有肉不?我给你做个苦瓜炒肉丝呗。”他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着阮钺。
  说这话的语气太自然,像已婚多年的老夫老妻,不知道是不是这种感觉戳中了阮钺,他没有拒绝,点了点头,默默松开了搂着人的手。
  谈意惟站起来,把碟子里剩了一半的苦瓜收走,走到餐厅,从冰箱冷冻层里拿出一块猪肉,放在盆里解冻,又拿了一根新鲜的苦瓜,洗了洗,然后切片,焯水。
  他暗自思忖,阮钺肯定遇着什么事了,但是不肯说,嘴那么严,肯定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不动声色,用清水冲案板,仔细地把蒜切了,在平底锅里喷油,倒进蒜片爆香,接着把焯过的,已经失去硬度的苦瓜片倒进去,熟练地翻炒,此时心里面已经有了主意。
  不开玩笑地说,谈意惟如果想从阮钺嘴里问出什么事,当然有的是办法和手段。
  第71章 唤起感情的必要
  谈意惟炒好菜,又煮了一锅挂面,加了番茄鸡蛋,然后很殷勤地喊阮钺来吃。
  他估计阮钺晚上应该是没吃饭,就多做了点。阮钺闻声而来,刚在餐桌前坐下,他就很不客气地蹭过来,手扶着男朋友的肩膀,用了一下力,侧着身子坐到了人家腿上去。
  “嗯?”阮钺一手搂紧怀里人的细腰,一手夹了块炒得软硬适中,色泽也诱人的苦瓜,喂到谈意惟嘴边,让他先尝第一口。
  谈意惟扭开脸,说“我不要”,却被捏住脸颊,被迫地张开了嘴,接纳了这一块绿色苦味食物。
  他鼓起腮帮子,嚼了几下,不喜欢,咽下去之后吐了吐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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