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其实也根本没背会多少,只是想找借口和阮钺说话,但阮钺看了看他,没接过课本来,只是说:“你自己背会了就好。”
  说完,就去浴室洗澡了,留谈意惟一个人站在客厅拿着课本发愣。
  感觉好像受到惩罚了,他惊恐地想。
  周六出门时,阮钺没帮谈意惟检查口罩、帽子,也没替他往水壶里灌满水,肢体接触和语言交流都很少,谈意惟觉得浑身不自在,非常不习惯。
  他也怕惹阮钺讨厌,出门以后,一直在落后一个身位的地方走,地铁上也隔着一个座位坐。阮钺只是直视前方,不太理会他。
  地铁每一站都有广播报站名,离医院越近,谈意惟也就越蔫儿。
  他很讨厌医院,小时候,如果不是必须要做急救措施的情况,后妈也不会送他去医院,反复不定的病情、濒死窒息的感受,以及后妈满脸鄙夷的神情,构成了他对医院的全部印象。
  所以,每当踏进这类医疗场所,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就会把他从头淋到脚,根本逃无可逃。
  一般情况下,在他情绪不佳的时候,阮钺会陪他聊会天,打两把游戏转移一下注意力,但现在,阮钺甚至不和他交流,只是拿着挂号单盯着叫号的大屏幕看。
  好委屈,谈意惟想。
  他坐立不安地在塑料椅上扭了两下屁股,还是觉得不甘心,于是忽然向坐在一边的阮钺探过身去,一本正经地控诉了两句:
  “你这是冷暴力,是不对的。”
  阮钺盯着屏幕的眼神有了1秒钟松动,然后无奈地垂下眼看他:
  “我没有。”
  “你就有。”
  “我没不理你吧。”
  “你嘴上理了,心里没理。”
  说完这句,谈意惟也觉得这对话有点像小情侣闹别扭,赶紧清清嗓子,重新说:
  “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有什么问题说出来嘛,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一直不理我的话,我很难受的。”
  阮钺张了张嘴,好像还想辩解什么,但终于没说出口,他移开视线,怎么都不接茬了。
  谈意惟知道,阮钺从小就是这样,关心人的事不少做,但流露感情的话绝对不说,什么“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会永远站你这边”之类的,小时候的谈意惟倒是没少讲,但阮钺从来都不作回应,最多也就是点点头。
  可能是一直以来,畸形的家庭教育还是对他产生了一定影响,让他将柔软的感情视为耻辱,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暴露一丝软弱的可能。
  谈意惟试图沟通无效,只好悻悻地闭上嘴巴。
  叫到号之后,做了一系列检查,医生和颜悦色,让他们放宽心,说奥运冠军还有得哮喘的呢,控制好了完全不会影响生活。
  这种安慰对谈意惟还比较有效,但阮钺一直拧着眉没说话,到走出医院的时候还在拿着肺功能检查的结果在研究。
  又走了几步,他对谈意惟说:“期中的体测你不要参加了,我去帮你请假。”
  因为有哮喘,谈意惟这学期的的体育课选的是太极剑,既能强身健体,又不会剧烈运动,但大学生体测又有跳远,又有1000米长跑,阮钺担心他会吃不消。
  谈意惟还在跟他生气,忿忿地嘟囔了一句:“有什么不能参加的,人家得哮喘还参加奥运呢。”
  阮钺停住了脚步,问:“他们有专业医疗团队,你有吗?”
  谈意惟怂了,缩了缩脖子,说:“哦……那,那听你的吧。”
  他其实也并不太想因为有哮喘这件事,被划归到“特殊人群”中去,而且这段时间病情还算稳定,总觉得只要提前吸了药,申请免测的必要性并不大。
  但他也知道,自己的病曾经吓到过阮钺,在这件事情上,阮钺应该不会做出让步。
  感受到了这份关心,他又变得有点高兴起来。
  阮钺拿着《免予执行<国家学生体质健康标准>申请表》和病历去找谈意惟的辅导员申请免测的时候,辅导员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是谈意惟朋友?他怎么不自己来申请?”
  阮钺面不改色回答:“他今天去医院了。”
  因为之前军训的事,辅导员知道谈意惟有哮喘,没多看这些材料就收下了,而阮钺刚要走出办公室,又被辅导员叫住。
  “下次有什么事,让他亲自来办。”辅导员这样说。
  阮钺皱了皱眉,没说什么,抬步走了出去。
  自从上次被人误会自己是在和谈意惟谈恋爱,阮钺对两个人的相处模式进行过一番深刻的反思。
  同进同出,太亲密;混洗内裤,太暧昧;大包大揽地,越俎代庖地替谈意惟做决定,太没有边界感。
  被艺术学院的辅导员提醒之后,他更觉得自己问题很大,可能是从小就一直将谈意惟的事看作是自己的事,到现在还是会习以为常地按照自己的判断去干涉谈意惟的日常生活。
  但如今,谈意惟也成年了,自己的这些干涉好像是显得有点太没分寸感了。
  毕竟,谈意惟不是他的“所有物”,两个人也绝不可能有比朋友更进一步的关系。
  为了让这段友谊能够更健康、更长久地维持下去,他需不需要做出更多的改变,来修正两人之间的相处方式呢?
  第13章 行为艺术
  谈意惟这学期有一门选修课,叫行为艺术学。
  按照任课教师的要求,选课的学生需要在期末之前,以任意形式发表一次行为艺术作品,拍摄下影像记录,并附上5000字的创作说明作为结课作业。
  谈意惟对这门课很感兴趣,每一节都认真听了,老师在课上讲了国内外很多行为艺术的案例,大部分都极其离经叛道,他感觉特别新鲜,以前在县城的见识太少,学画画就老是躲在画室搞应试美术,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都没有得到实现的机会。
  他的感情本来就特别丰富,表达欲也旺盛,读大学这几个月来,又接触到了更多“搞艺术”的方式,常常会觉得很兴奋,创作的冲动高涨,就算是课程作业,也特别愿意费心思去做。
  但在构思这门课的结课作业时,他首先有所顾虑的是怎么才能不露脸地完成表演。
  行为艺术是由行为本身表达艺术家的观念,用身体作为艺术创作的材料,在想到自己身体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羞耻,而反过来思考会产生这种反应的深层原因,他觉得外貌、以及他人对待自己外貌的态度,是会导致羞耻的重要因素。
  身体的外部,尤其是面容,因为常常暴露在外,能够被观看,就会不可避免地被评判、被依据时兴的审美划成三六九等,从而对主体的日常生活产生影响。
  这种影响可大可小,但在自己身上,就是几乎难以负担的沉重。
  既然身体外部的美丑会导致不同的境遇,那么如果每个人都将内外倒换,顶着身体的“里子”行动、生活,是不是就能够泯灭由外貌带来的种种差别对待,达到某种程度的局部的平等?
  他决定给自己的作业命名为“身体内部”,具体形式是制作一件包裹全身的衣服,做成身体内面的样子,再穿上它绕校园走三圈。
  他还有一点小小的私心,要展示身体内面,无非是要做出肌肉、血管、骨骼和关节等身体组织,以前在学画画的时候,画室的老师教过一点人体结构的知识,但都很笼统,学院的艺用解剖学也要到大二才会给绘画专业的学生开,在这方面,正在修系统解剖学的阮钺要比他更懂。
  如果以要做作业为借口,去找阮钺请教,阮钺肯定不会拒绝,那么也就可以趁此机会缓和一下两个人的关系。
  他很高兴,立刻网购了一个小小的纺线机,还有各种纤维原材料,包括棉花、羊绒、牦牛绒,甚至还差点去敲对面住户的门讨人家家里的狗毛。
  做手工的过程非常治愈,能排除所有杂念,甚至连最近和阮钺闹的矛盾也忘了,就这么一点一点学会了怎么纺线,又仔细比对了各种纤维的成品效果,但他毕竟没进过解剖实验室,从来没见过真的人体标本,还没想好怎么才能做得既逼真,又有艺术质感。
  他拿着纺好的几种线去找阮钺,问他如果想表现“身体内面”,应该用哪一种材料来做比较好。
  阮钺正在卧室看书,听了他的问题,首先发问道:“你说的‘身体内面’是什么意思?‘内’到什么程度?表皮以内?真皮以内?浅筋膜以内?”
  谈意惟眨眨眼睛,说:“就,肌肉那层吧……”
  阮钺把正在读的书扣在桌面上,显得有点无奈,抬起头对他说:“我可以帮你找点教学视频看看,科学性上我能帮你把关,但质感的话,既然是艺术作品,我觉得还是你自己把握比较好。”
  谈意惟点点头,说哦,好吧。
  他有点失望,觉得阮钺对自己还是不冷不热的样子,也不知道这一场别扭什么时候才能闹完。
  以前怎么没发现阮钺这么难搞?他默默腹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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