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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明明与周围的人一样,他们保持在合理的交谊范围内。
  可不经意相接的视线、下意识避让的反应,都让这一合理的社交活动染上一层难言的隐秘与刺激,好像他们在做什么坏事一样。
  不,不是好像。
  温子曳想,他们就是在做坏事。
  在理论上要成为他未来妻子的女性身边、在他无所不能的父亲眼皮底下、在大庭广众面前——
  跟自己的契约兽跳舞。
  这要是被发现了,会怎么样呢?
  轻灵的音乐开始流淌,上空,柔暖的光宛如盛夏的阳光般洒落,晶尘和花瓣投影雪片似的纷纷扬扬,在外看时就足够美好,置身其中,体验更是如梦似幻。
  《维艾恩瑞》是他们共同练习的唯一一首舞曲,跳起来几乎不必思考,节奏也好动作也罢,哪怕仅仅是手指的勾缠、眼神的交织,他们都能做到教科书般完美。
  相拥、旋转、分离、藕断丝连,欲说还休地展露出怀春少女的心动、青涩、辗转反侧、患得患失。
  不必担心谁会失误,不用怀疑衔接出错。
  对自己、以及对方能力的信任,令他们一拍即合。
  这种感觉让温子曳畅快极了,他没有喝多少酒水,此刻却有些醺醺然的目眩神迷。
  他忍不住借舞步凑近他的舞伴,小声和祁绚咬耳朵:
  “我们真是太有默契了,不觉得么?”
  祁绚耳根微微发痒,他用肢体代替了语言,淡定地承接上大少爷突如其来的脚步变化。
  温子曳得到回答,顿时忍俊不禁。
  “换成别人,能配合好你吗?”他仰起脸,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傲慢,“他们做不到的,只有我能做到。”
  祁绚知道他在暗示什么,有些无奈地解释:“我没打算答应那个人。”
  温子曳挑了挑眉:“我知道。”
  一句话能暴露出很多东西,他能瞬间消了火气,祁绚那来之不易的笑容固然有功,可更多的,还是由于温子曳想清楚了他发怔的前因后果。
  “原来那不是‘我’……啊。”
  温子曳戏谑地问:“你误会什么了?”
  他瞥了一眼身后,隔着数对舞伴,能隐约瞧见被簇拥在中心的洁白衣裙,花朵一样纯美地盛放。
  男方丝毫不落于后,举止优雅,前襟的白玫瑰摇曳生辉。
  他的身形与温子曳相近,高挑修长,气质出众,不怪会被先入主为观地错认。更何况会场人来人往、光线不好,没有仔细打量的条件,很难判断面具遮掩下的真实长相。
  但温子曳偏偏不提这些:“他难道很像我吗?”
  谈起这个,祁绚好不容易消散的羞耻感再度浮上心头。
  其实温子曳的安排根本不难猜,狸猫换太子的简单手段,他居然跟无知群众一样上了当,因着一朵白玫瑰,就死死认定那是他的少爷,还为此五味杂陈……
  这么丢人的事,打死祁绚都不想承认。
  刚刚的他一定是被某种东西冲昏了头脑,绝对。
  像是看穿了祁绚沉默背后的懊恼,温子曳闷闷地笑起来。
  看大少爷如此幸灾乐祸,祁绚瞪他:“你该提前和我交代的。”
  “为什么?我不要。”温子曳懒洋洋地说,“契约兽应该学会揣测主人的意思,不然要你做什么?”
  他挑衅地对祁绚眨眨眼:“我以为你能想明白的,破绽很多。”
  从刻意别在襟口的“信物”,到苏少爷的摔倒、淋湿外套,离开前,他甚至心软地嘱咐了对方去找自己。
  祁绚一向敏锐,不如说他没想到,反而让温子曳很意外。
  “你今晚是怎么了?”
  看气氛不错,温子曳终于借机将心底不舒坦的疑问说出了口,“阴晴不定、反复无常的,真奇怪。”
  祁绚略觉屈辱地抿了抿嘴唇。
  他盯着温子曳呈露在外的那半张脸,青年始终在笑,唇畔弧度柔和醉人。
  一个旋身,祁绚搂紧温子曳的腰,手心稍稍用力,掐得温子曳都有些疼。他迟疑片刻,低低咕哝:“这不公平。”
  “公平?”
  自家契约兽口中的这个词让温子曳感到神奇且好笑,不屑一顾。
  不过他现在心情不错,姑且多问一句,“你对哪方面有意见?”
  “阴晴不定、反复无常……”祁绚说,“这个形容,不觉得你比我更合适吗?我今晚只是用你平时对待我的态度,对待了你。仅此而已。”
  温子曳顿了顿:“你是在对我的性格表达不满?”
  “无关乎性格……我在陈述事实。”
  祁绚说,“少爷,你看,我的头发长长了。”
  温子曳的目光移向那头冰雪似的白发,的确较初见时长了一些,从耳根拖到了颈后。
  “上回我发现这件事后,想拿剪刀剪掉,你是怎么说的?”
  “我?”温子曳蹙了下眉,记起这件事。
  他喜欢祁绚的头发,从澄澈的颜色到柔软的触感,自然不想短缺自己的福利。所以,他阻拦了对方暴殄天物的行为。
  祁绚道:“你说,养长点好,你喜欢长头发。所以它养长了。”
  接着,他又启唇,露出那颗被特意留下的小尖牙;指尖收紧,让温子曳感到圆润的指甲轻掐皮肉的触觉。
  外表也好,思维也罢,就连感情,都慢慢变得陌生。
  只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就被名为温子曳的飓风撕扯得不成模样。
  ……这太可怕了。
  祁绚不说话了,温子曳却有些明白他要说什么。
  隔了一会儿,祁绚轻轻叹息:
  “你把我留在联邦,按照你的喜好改变着我。或是威胁、或是利诱。现在的我,让我觉得很陌生。”
  温子曳反问:“威胁也好,利诱也罢,我都给了你选择。所以呢?你后悔了?”
  大少爷的不以为意,让祁绚清楚他根本不理解——也可能是不在乎。
  这在祁绚的意料之中,但他突然有些意料之外的苦涩。
  毕竟有时候,温子曳对他的过度在意,会让他升起一种奇异的错觉和期待。就像今晚的这支舞。
  舞曲来到最激烈的第三小节,暴风雨如期而至,将矛盾推至明面。
  急促的鼓点中,祁绚低声:
  “你在塑造我,我却不能干涉你。一旦越界,你就会生气、翻脸。”
  “少爷,我们之间太不公平了……你真把我当成你的狗了吗?”
  温子曳想说“不然呢”,他最初的打算,不就是彻底驯服这匹野狼,让祁绚对自己俯首称臣吗?
  他从未隐瞒过这份欲求,难道祁绚不知道吗?
  ——不,温子曳很清楚,祁绚当然知道。
  他们的关系从利益、强迫、对抗中半推半就地起步,作为主人与契约兽、主导者与被迫服从者、上位与下位,框架早已定型,无法逾越。
  他在精心驯养,祁绚在伺机反咬。
  他们一直在玩猜来猜去、勾心斗角的游戏,企图翻身做主。
  所以,祁绚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出于什么心理?
  他并不是个天真的人,为什么会和他天真地央求“公平”?
  真是荒谬。
  温子曳心中一团乱麻,明明该不快,可不知怎的,眼前忽然浮现出先前白发青年如释重负的明亮笑容。
  要是在这个时候点头,否定掉祁绚惹人发笑的言论,按照他此刻的想法冷嘲热讽一通,叫这只雪原狼认清现实……会怎样?
  大概,温子曳不确定地想,祁绚就再也不会对他那样笑了。
  想到这里,温大少爷明智地保持了缄默。
  他的冷处理让祁绚有些失望,又情不自禁地松下口气。
  温子曳没有点头,已经是现阶段最宽容的答案了。
  祁绚感到一阵复杂的高兴,发现温子曳眼神恹恹,似乎被败了兴致,想了想,尝试着哄道:“少爷,你想不想做点出格的事情?”
  “出格?”温子曳回过神,嗤道,“我们在跳舞这件事,本身就很出格。”
  祁绚说:“你小时候一定没做过坏事。”
  他眼里冒出一团狡黠的光,往前碎碎迈了几步,忽然松开捉住温子曳的手。
  背景音乐播放至最后一节,迎来欢欢喜喜的大团圆。
  舞伴双方应当牵着手彼此致敬,尔后顺势旋转一周,紧密相拥。
  一片交握的双手中,温子曳断层地站在原地,神色茫然。
  “少爷,”祁绚倾身而来,伏在他耳畔轻轻道,“抓紧我。”
  “什么……?”
  话音未落,温子曳蓦地被一双有力的手托住腰身,高举起来。
  脚下悬空的失重感令他猝不及防,下意识听话地揪紧了手底的衣料。
  温子曳攀住祁绚的肩,被带着在半空中转了一大圈,投影花瓣在这个高度还未消失,他就像扑进了重重锦簇中,以一种新奇的角度俯瞰全场,晕头转向,心脏鼓噪得像要从胸膛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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