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但是这些信息,对有能力的人来说也完全足够他们去做文章了。
秦之况是谁,如今是什么地位,已经无须多言了,翰林院里或许有没权没势的穷翰林,但是这绝对不是说翰林院的长官秦之况,如果明明知道秦之况会被拉下马,还不在里面分一杯羹,那实在是暴殄良机了。
赵秉行因此而关心上了翰林院里的人和事。
赵秉行本身就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负责的便是监察百官之行,随着他的暗中调查,发现秦之况此人十分谨慎且爱惜羽毛,几乎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只是若要找一个人麻烦,不仅仅可以从他自身找,还可以从他身边人找。
很快,一个人就出现在了赵秉行的视线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翰林院的二把手刘守亮。
一个占着先机想要仕途上有所突破,一个虎视眈眈多年,心里早就嫉妒成疾,双方互相刺探了几次,交换了未来的或许能得到的利益后,几乎是一拍即合。
而首先便是刘守亮为表诚意将赵秉行的长子赵潜提到了户部度支郎中的位置上,等到赵潜熟悉了度支衙门一切的流程之后,总算在一次秦之况提交的账簿里找到了可以挑刺的地方,这才有了后来赵潜特意来了一次翰林院找茬的行为。
赵潜自然知道这种事情不算什么,但是他一定是要站在万全之地的,在外人看来甚至是矫枉过正、拿着鸡毛当令箭,为了什么?
为的便是试探。
试探君心,试探秦之况的能耐,试探朝堂之上是否还有更多的人对秦之况看不顺眼。
既然已经知道了结果,那么这样的试探便是抛砖引玉,顺着已经书写好的结局去做,这才叫万无一失。
为了今天这一幕,赵秉行和刘守亮一行人已经筹谋了半年之久,如今时机成熟,便开始发难。
可是等了好几天,秦之况那边既没有上折子驳斥,也没有找殷侍郎或是其他关系,将赵潜之事压下去,正当他们惊疑不定之际,赵潜拿到了秦之况的第二份度支单子,上面竟然将他所言不符合规矩的预算全部划去了,所有的一切全部按照规章制度办事。
这一下子,赵潜傻眼了——这秦之况怎么一点都不按照套路出牌?被他一个五品郎中挑衅了,这是直接就认了?他怎么扯得下这张脸?
莫说赵潜傻眼,就是翰林院里的其他人都不可思议了起来。
明明那天秦大人都说了这件事交给他来处理,这就是他处理的方式?便是将他们翰林院的所有开支缩减到规范以内,损害他们的利益?
这算什么处理?算什么上官!
人心不忿,下头议论纷纷,对秦之况极为失望,甚至出现了好几人直接称病不上衙的情况——反正你秦之况也不管我们死活,我们又何必听你调令!一部之长不维护自己部下的利益,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还有什么资格做这个上官!
虽然秦之况的行动出乎了刘守亮的意料,可是看着底下人义愤填膺之态,刘守亮觉得,秦之况想要的明哲保身,最后可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眼见翰林院就要闹了起来,刘守亮乐得面上装的愁眉苦脸,心里好悬没有笑开了花。
然而,这还不够,秦之况不仅仅削减了下一年度的开支,就连年关原本说好了要发放的补贴之物,如今也通通裁撤掉了,大家就指着年底这些东西过年了,结果什么都没有了,朝廷又时常欠俸,这下子翰林院是真正的炸锅了。
有些人炸锅是因为觉得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家底本来就还有一些,倒不是真为了这三瓜两枣;可有些人是真的家中一贫如洗,外头的官袍是整整齐齐的,里头的里衣竟是补丁打补丁的,翰林院没了补贴,俸禄又发不下来,有人家中就断了炊。
此人名叫季长歌,他今年已经而立,二十四岁考中的庶吉士,做了六年的翰林官,如今做到了正六品的侍讲,家中还是赁的宅子,为了能在京城生活下去,连孩子都不敢多生,至今膝下只有一女。
季长歌学问极好,为人再是清正不过,甚至可以说此人是有道德瑕疵的,别人多多少少还有些门头捞点歪财,但是在季长歌这里,却是提也休提。
季长歌在翰林院人缘不是很好,因为其为人太过迂腐固执,一开始秦之况还会偶尔安排他去上面给永嘉帝讲学,也是秦之况看不下去,想着永嘉帝偶尔对讲的好的翰林会有赏赐,结果季长歌也不是个会曲意媚上的,每次空手去空手回,后来秦之况慢慢地就也不安排他过去了。
这日,陛下点人去讲学,秦之况直接安排了季长歌过去,许多人都纷纷朝着秦之况侧目,心中诸多想法,但是到底秦之况这么多年的威信犹在,就是再多不满,也无法方面对秦之况发难。
季长歌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说任何话,收拾了书目跟在太监身后往“养心殿”而去。
秦之况看着季长歌孱弱单薄的背影在茫茫大雪中慢慢消失不见,眼眸中闪过一丝暗芒,双手在背后慢慢握紧。
真正的回敬,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87章
季长歌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十分慌乱。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答应下来秦大人的请求到底是对是错,但是事情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再想反悔也绝无可能。
再说了, 如何反悔?反悔什么?
即便秦大人不让他这样做,这般下去, 他最后的结果不也是如此吗?如今只不过是秦大人要将他推到幕前,提前将这个结果爆出来而已。
季长歌不住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他今年已经三十而立了,在翰林院蹉跎了六年, 哪怕只要交代他的事情他都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去做, 从无半点错漏,可是他本就出自寒门, 妻子也是糟糠,并于任何后台, 也不得上面看重。
一开始进入官场的时候季长歌有如此多的雄心壮志, 忠君爱国、廉政爱民的想法时刻充斥在他的脑海与心中,一刻都不敢忘记。
然而,六年岁月,两千多个日日夜夜, 重复地去做一些是个读书人都能做的活, 再多的热情、再大的热忱, 也渐渐熄灭了, 他终于开始思考, 只凭着一腔热血,自己究竟能不能在官场上有所作为?
当秦之况找上他的时候, 他的内心不是不抗拒的,因为这违背了他一直以来内心的坚持,可是秦之况只告诉他一句话:这是你在官场上最后的一次机会了。
甚至是唯一的一次机会。
季长歌已然明白, 这世上努力的人有许多,有天份的人也有许多,可是机会却是稍纵即逝的,抓住了就是抓住了,抓不住便会一直往下落。
季长歌这样的人,其实是个狠人。
他能忍受极致的清贫,如此克己复礼,那么当他下定了决心去做一件事的时候,谁都拦不住他。
他妻子眼睁睁地看着他,三日来滴米未进,只喝白水,不管她如何哀求,季长歌只是摇头。
王安引着季长歌进入“养心殿”的时候,心里还嘀咕:怎么今日秦大人选了这人来讲学?
永嘉帝想做明君,但是哪怕是明君,在一些小事小节方面还是有自己的偏好的,皇帝听日讲,本身就是一种姿态,有时候遇上口才不错、妙语连珠的还愿意听一听,遇到一些照本宣科的,则是只顾自己翻看手头的折子,并不理睬。
这季长歌只进宫讲过两三回,显然不是受永嘉帝待见的,否则永嘉帝自己也会亲自点人。
果然,等季长歌诚惶诚恐地进了“养心殿”,永嘉帝的眉头就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不过永嘉帝的气量依旧是可以的,季长歌行过礼之后,永嘉帝语气平和地让他起身。
季长歌起身的时候腿软了一下,差点没站起来,等站稳后才请罪道:“陛下赎罪,下官久不面圣,实在是有些过分激动了,倒是让下官差点失仪。”
永嘉帝没想到季长歌这次说话机敏了许多,也没追究他的失仪,只让他开始进行日讲。
每年二月到五月,八月至冬至,翰林官都会轮流进宫给皇帝和太子进行日讲,也便是春讲和秋讲,一般春讲探讨四书五经中的微言大义,提醒上位者要以德治国;秋讲则是以史为鉴,以古证今,从既往朝代中发生过的一些历史事件和人物拿出来讨论,帮助上位者规避一些已经发生过的历史错误,更有经验地治理国家。
除了日讲外,还会举行经筵,皇帝带领核心文臣官员入“文化殿”进行听讲,一般由内阁或是翰林院主持,届时出席的人就更多了,不过这样的经筵一月只有一次,像季长歌这样的身份还不够资格主持这般重要的场合。
永嘉帝起身坐到了御案后面,季长歌站在日讲桌前,翻到今日要讲的是王莽当政期间的这段历史。
永嘉帝一开始并没有当回事,这段历史早就有人给他讲过几遍了,王莽这个人物也是彻头彻尾的负面人物的形象,得不到后世一点好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