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他没有用力。
他只是……难过。
地球上位者想要得到强大的能量,不停制造各种危险的武器,威胁到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安危。然而当别的物种获得那种强大的力量,他们便开始畏惧,想要控制。
控制不住,就会想要除掉它们。
于是向前追溯,伤害的出发点竟然是贪婪,想要得到,去征服去占领,发现他们无法掌控后便想要毁掉。
所以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连她都害怕他?
人鱼垂下了手。
想要保护她,却在她眼中看到了恐惧。
明明不该这样的。
明明,他从来不舍得让她受伤。
随后,人鱼的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看起来像在生气。
她真可恨,本已经下定决心不要再相信她的谎言,却被她一滴鳄鱼的眼泪缴械。
他孤独而茫然,消解着自己的情绪。
唐柔鼻尖发酸,心里被饱涨的酸涩浸泡着。
她挣扎着坐起来,后背的疼痛变得清晰起来,但她知道自己身上这点微不足道的疼痛比起他所承受过的那些,如水滴入海,无足轻重。
“对不起。”
她被扣着脖子许久,嗓音沙哑。
“我忘记了你。”
在岛上别离的那年她十岁,那是一段被她遗忘的记忆。
她忘记了自己要将一切告诉大海的诺言,忘记了对他许下的,绝对不会忘记对方的承诺。
到头来守约的只剩下他一个人。
当约定只有一个人遵守,那么约定就不再是约定,而是一场单方面的自我消耗。
“我现在都想起来了,我以前见过你,我是十岁那年……”
剩下的话被人鱼突如其来的靠近打乱。
他看不见,凑近的只有嫣红的薄唇,似乎在通过某种特殊的感官观察她。
唐柔没有躲开。
直到对方的气息压下来,柔软湿冷的唇瓣落在眼尾,伸出濡软的舌尖,一点点舔掉了她的眼泪。
他浑身散发出令唐柔感到陌生的气息。
森然冰冷,妖异邪恶,如同深海而来的塞壬海妖,即便看不见神情,依然能感到他身上的压迫和淡漠。
唐柔感觉被他舔舐的地方有些刺痛,发烫发热。
身体难以抑制地颤粟起来。
“你害怕我?”
冰冷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
这是重逢后,他对唐柔说的第一句话。
“也好。”
他喃喃自语,“你应该害怕我的。”
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觉得,很古怪。
他很不舒服。
胸口处像被扎出无数细小的伤口,并不深刻,却刺痛酥麻,难以忍受。
“毕竟人类最深刻的感情是恐惧。”
让她恐惧,是不是就能让她格外在意?
修长的鱼尾不知什么时候盘绕到了唐柔身侧,如同在礁石上圈禁出了一个冰冷鳞片编织出的牢笼。
唐柔心里并不怕,即便她的记忆并不全面,心中也已经涌现出了熟悉的亲昵感。
可身体上的畏惧可能来自于生物本能,颤抖和后退几乎属于条件反射,而不是害怕他。
就像……
面对恐怖力量的自我预警。
可她现在已经说不出话了。
超越物种天赋的压迫感兜头而来,她连神志都恍惚了一瞬,保持理性已经相当困难。
人鱼在压迫她。
“你真的想起来了吗?”
耳旁响起语调清冷的低喃。
他的声音温柔,宛如情人间的耳语,鱼尾一寸寸收紧,如同蛇类圈禁住猎物。
唐柔不明所以。
她想起来了啊,难道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茫然的神色落入对方感知中,听到他轻柔地叹息。
“骗子。”
又是这句谴责。
“我可以带你回忆。”他叹息一般在耳旁轻喃。
第170章 他上岸的理由
没有人知道人鱼为什么主动上岸。
这样的生物如果愿意的话,可以一辈子藏在深海,绝对不会被人类伤害。
可他上了岸,被打上特级生物的标签。
被抓捕。
被切割。
被囚禁。
对于终身伴侣制度的生物而言,爱上不爱自己的人是一生悲剧的开始,某种意义上也是生命的终结。
他被遗忘了。
唐柔仰着头,微微睁大了些眼睛。
那张清秀温柔的面孔正因幻境的变化而流露出差异的情绪,很可爱。
她的身体变小了些,呈现出少女抽条初具轮廓的青涩。
头顶交织出灯光与星空的,华丽的玻璃钢筋穹顶,耳旁响起了优美的音乐和交谈的人声。
唐柔站在轮船的甲板上,一头长发被海风吹得凌乱,她鼻头发红,躲在人群外,像刚哭过。
她穿着不合身的衣裙,她的养父母站在不远处,正从一对面无表情的男女手中接过银行卡。
她是他上岸的理由。
他安静地“看”着这个女孩,曾在作为“海水”的日子里想象她在没有他的时间里,是怎么生活的。
她会哭吗?会有人伤害她吗?
他拼尽全力回到这个世界,害怕她的眼泪,那一声声带着哭腔的“我能回头吗”仿佛咒语,是打在他灵魂里的深刻烙印,让他一刻不能平静,饱受煎熬。
可他一进入这个世界就被抓起来了。
他变成了“试验品”。
等他终于见到她时,发现她已经长大了。
她不再流泪。
他缺席的每一天,她都很好地活着,变成了健康开心的样子。
他希望的样子。
但心里有种塌陷一块的感觉。
许多事变成了他一个人偏执守候的秘密。
她将一切都忘了吗?
他抬手将她的头发细致地拢到耳后。
迷失在外面了吗?
没关系。
他带她找到回家的路。
唐柔再回头时,人鱼身影已经不见了。
她凭空出现在了另一个场景里。
这是十年前。
唐柔的记忆中的家人全都在这一天淹没进海里。
可当她真实地站在这一天时,才意识到,她在那场海难之前就已经失去了家人。
“卡里面是三百万,另外,你们儿子的移植手术包括后续治疗的费用都会由我的助理负责报销。”
唐柔站在甲板的拐角处,听到自己的父母对那对科学家说感谢。
她的记忆有些错乱,一时间认为自己就是十五岁的唐柔,一时间又认为自己是巴别塔的s级饲养员唐柔。
两种思绪拉扯不断,她在父母出来前仓皇逃到围栏旁,藏起身体。
她因为高烧而失去十岁前的记忆,一直以来照顾她的夫妇很温柔,日子虽然拮据但一直很幸福,这种幸福直到弟弟的出生戛然而止。
她一直以为自己和弟弟都是父母亲生的孩子。
直到,她被带上这艘船。
唐柔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头,不清楚到底是这个幻境出错了还是自己的记忆出错了。
一位侍者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制止了她自我伤害的行为。
唐柔抬起头,侍者眼瞳涣散,在她停止拍打之后面色茫然地离开。
唐柔深呼吸,清醒过来,酸涩的鼻子和肿胀的眼皮让她判断出刚刚“自己”可能是在对着大海流泪。
其实在她成年后的记忆当中,自己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甚至对外没有什么表情,很多人甚至说她面瘫。
唐柔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一天开始变得面瘫的,在福利院长大的经历告诉她,没有表情可以成为她的保护色。
就像被抛弃的流浪猫和流浪狗不会撒娇,往往会对给它们食物的人克制地摇尾巴,看起来像是懂事听话。
因为它们知道自己没有任性的权利。
可她最近似乎又开始哭了,对着阿尔菲诺,对着记忆里温柔安抚她的人鱼。
大概是因为,她有了被爱的感觉。
往往只有被爱的孩子才会哭泣。
因为只有被爱着,才会感到委屈,不被爱时,一切懦弱的情绪都是无效的。
“海浪好像变大了!”
“你们觉不觉得,起雾了?”
甲板上跑过去几个水手,凌乱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
“刚刚还好好的啊!”
“也没有收到气象预警,像局部特殊气流。”
轮船开始摇晃起来,船舱内的水晶灯跟随海浪摆动,将光影晃成水波的形状。
海浪从远处变得汹涌,浓郁的雾气隔绝视线,雷达和罗盘忽然失灵,与海洋异象一同到来的,是磁场错乱。
像是深海中的神被人惊扰,发了怒。
朦胧氤氲的迷雾间,忽然传来了歌声。
舵手像被迷惑了一样,松开了掌舵的手,朝外走去,“你们有听到歌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