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沈榶心道,恐怕两者都有。纵然下面人骗她药价贵,但福昌伯府又不是没钱。沈易安和柳玉拂出去看个戏都常常在玉香楼几百两上千两的挥洒,怎么给大公子几百两买药就买不起了?
  不过这些刁奴也确实骗了她。柳玉拂出身青楼,没有学过管家,何况是偌大的伯府。便是从前玉香楼做红倌人时,也不需要她亲自去采买物品,那自然是这些采买管事报什么价就是什么。且那刘嫂子说话也挺有一番技巧,知道怎么挤兑人,但凡脸皮薄一些,就要被她牵着走了。
  沈榶让盏儿和箸儿先拿了玄参回府去柳姨娘那里交差,自己则又跑了一趟华统领府。
  华府管家嘴角抽搐,就算他们统领说了有事尽管吩咐,但这哥儿未免也来的太勤了……但还是拨了十几个家丁,并几个夫郎、仆妇,都是身体健壮手上有些功夫的,让他们陪了沈榶一同回去。
  沈榶回去便把刘嫂子和她汉子刘旺儿的家给围了起来,刘旺儿正在家里和一群小管事一起喝酒,不论当不当值,一个个都醉得东倒西歪。
  沈榶带人过去,略想了想便以防止走漏风声为由,将这些人全捆了。又让人以刘嫂子的名义把他们的儿子从沈松那里哄了出来,也一并扣押。
  刘旺儿夫妇在府里都有些体面,儿子也在唯一的少爷跟前伺候,在二门外的外院分得了一个单独的小院子。此刻推开门进去,里面的东西竟无一不精致,被褥的面料摸着竟比甘霖院里的还要好些。沈榶命人抄检,就在这个三间房的小院子里,竟然抄出了七千两的银票,并一匣子金砖。
  匣子打开,连统领府来的仆妇都惊了。
  那金砖约么是一百两一块的,共十块,整整齐齐地摞在匣子里。按照一两金十两银来算,这竟是一万两银子。那刘嫂子胆子颇大,二十两的东西敢报五百两,这些年仗着柳玉拂糊涂,不知道用这招贪了多少次。那刘旺儿管着胭脂水粉的采买,想来手脚也不会干净。
  他们夫妻二人这般放开手了去贪,旁人岂会不知、不眼馋?这竟是掀出了一状巨案出来了。
  沈榶心中已有计较,立时让统领府来的家丁,将府内所有后门、角门全看住了,没有他和公子的允许,不许任何人进出。
  又命人单独去审问那几个同刘旺儿一同饮酒的管事,只说“你们做的事情公子都知道了,刘旺儿一家贪得无厌,已经捆了要去送官。你们若是老实交代,还可饶上一命。”那些人喝得七荤八素的,脑子昏沉之下,竟还真有不少吐了口。
  小碗却很是忐忑:“这、咱们还没禀明公子,怎么敢随便封门?这可不是小事,还有审问那几个管事,你怎么敢的?这些人又是哪儿来的?”
  “你放心吧,公子既然让我放开手去做,定是会准许的。”沈榶如今已经算是有几分了解这野鬼的行事作风了。虽然不认识不过几日,对对方的出身一概不知。但沈榶竟和李洵一样,觉得这人很对自己的脾气,慢慢的,竟也愿意托付信任——李洵信任他能把事做好,将事情交给他做。他也相信李洵,是他有力的靠山。
  “此时不封门,让那些得了消息的把财物转移出去,之后就是报官也难查了。”这时候又不像现代,处处有摄像头,还能上银行查流水。他们随便找一地儿将东西埋了,上哪儿找去?就算事后将人远远发卖千里之外,财物也是寻不回来的。
  他说着,又吩咐小碗:“让你叔父帮你盯着,看着哪家有异动,不用分辨只管捆了就是。这次约么要撸下来不少人,你叔父要是事儿做得顺了公子的意,自会找个肥缺让他顶上。”
  小碗听得心惊肉跳,但见沈榶十分笃定的模样,还是捂着心口寻了张九全。张九全也十分惊讶,但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咬牙跟小碗去了——富贵险中求!柳姨娘掌家之后,惯爱用那些会溜须拍马的,他们这些踏实干活的人倒被打压。如今大公子起来了,说不得也是他的时运要来了!
  而沈榶则拿着抄来的银票和金砖,回了甘霖院禀报。厨房炊烟袅袅,看来已烧起了晚饭。厨房以赵婆子为首的几人正跪在屋檐下抹泪,而李洵却看也不看她们,正站在院子中央又在耍那根烧火棍。
  只着一身杏色单衣,身姿飘逸武得虎虎生风,旁边几个小丫鬟都看呆了。
  见沈榶回来,李洵便停下:“处理完了?”
  沈榶摇了摇头:“还没呢,”又盯着李洵身上看:“公子……”话未说出,李洵已从小丫鬟手里接过大氅裹在身上:“这就穿上了。”
  他自幼丧母,父皇虽然很疼爱他,但为君者日理万机,一些生活上的琐碎小事也未必能事事注意。各宫的娘娘包括宫里的嬷嬷,也是敬畏他更多。这次荒唐离奇的经历,整体让他很烦躁,却也有一些新奇的体验。
  这种带着一些指责的、发自内心的关心……感觉并不坏。
  沈榶朝屋檐下看去:“那是怎么回事?”
  “她们来赔罪,说从前错了。柳姨娘病了,福昌伯特意传话点了两样她爱吃的菜。”李洵面上淡淡的,“她们没法交代,求着想把食材要回去一些。”
  “哦,”沈榶点了点头。也是昨日接了中馈才知道,这府里的菜都是郊外庄子上送来的,两三日才送一次。他之前是上头了,为出一口气才把食材全抢了来。其实他们院子里根本吃不完,还又腾了间屋子才塞下。早上那些鸡还比着赛地叫,闹人得很,还回去也就还了。
  他看着李洵,眨了眨眼,李洵也看着他。
  一片叶子被秋风卷着,飘飘荡荡落在沈榶的头发上。李洵顺手帮他摘了,笑道:“那可是你‘千辛万苦’抢来的,大功臣不发话,我怎么敢随意处置?”
  第18章
  李洵武了会儿棍子出了些汗,进屋去换里衣。沈榶便在屋檐下给赵婆子等人立了规矩:“从今后我们院子还是自己开小厨房,每日早晨我会让人去将甘霖院的份例取来,鸡、鸭、鱼等活物你们给处理好,柴米油盐等一旬取一次。如今我们公子管中馈,遵循伯夫人旧例,各院子份例该是多少,你们都还清楚吧?”
  赵婆子等人擦着汗,忙不迭的点头。
  “若别处想要超出份例的……或是拿了现钱来买,或是各位妈妈自己描补。反正想拿我们甘霖院的东西去填,是不能了。”庄子送过来的东西都是有数的,也要入账。从前甘霖院的东西老被苛扣,除了这些下人捞钱之外,想来也是有去处。
  众人心知好日子要到头了。不说别人,那柳姨娘若真给她按照姨娘的份例做菜,能肯罢休?三公子四少爷也是奢靡无度,养的下人也刁钻。主子们斗法,他们倒夹在里头难做。不过眼下也只能老老实实应了,又想着大公子这次来势汹汹,说不定真的就把柳姨娘一脉弹压下去了呢?
  厨房的东西交接完,沈榶便拿了银票和金砖奉给李洵看,又把自己封锁各门各院、审问那些醉酒管事的决策说了:“刘旺儿夫妻两个胆子这么大,府中必不是只有他们一家在这么做。拔萝卜带出泥,趁着风声还没走漏,不如一气儿全抓了。”
  李洵刚换了里衣,正捉着一根衣服上的带子。这哥儿的衣服和汉子的不同,倒让他有些迷糊:“你只管放手去做,有什么我在后面兜着。”
  他在朝中时,遇到官员贪墨,尚需要费心费力的搜集证据才能定罪。有时候明知道此人贪污受贿,却因为找不到账本和往来信件,也只能暂时按捺。
  毕竟无凭无据处置人,难免寒了天下士林的心。
  倒不如如今沈榶行事痛快。
  一群卖了死契、家生的奴才,还要瞻前顾后个什么劲儿?奴仆连性命都是主家的,本也不应该蓄有私产。好不好的,剥得只剩中衣发卖了,那也是“主子的恩典”。听闻沈榶行事,李洵并不觉得他大胆,只觉得通身说不出的舒爽。
  沈榶看他笨手笨脚半天没系好,忍不住接过手来:“我想着咱们刚掌了中馈,还是抓大放小,包括以后从账面上清算。不足五百两的,便先放过了。”
  水至清则无鱼,要是所有人都算得清清楚楚,怕是这伯府一时也无人可用了。李洵点点头,依然说:“你自己掂量着办就行。”
  他就喜欢这种自由度高又可靠的领导。沈榶将银票和金砖交给李洵,给他系好了衣裳,又匆匆往外院去了。
  这会儿那些喝醉了的管事也审问出结果了。沈榶回来时,箸儿等人已经整理出了一份名单,张九全那里也又捆了两房人。那些吓坏了的人可着劲儿的攀咬,只想戴罪立功,按照他们供出来的名单,这府里竟有三分之一的管事都似刘旺儿夫妇一般巨贪。
  看着名单沈榶啧啧称奇。这也就是福昌伯府的底子厚……按照刘旺儿夫妇的手笔,单这些下人贪去的,怕是就有十万两之巨。
  莫非就是这样的亏空,让柳玉拂觉得难以为继,才打上了先伯夫人嫁妆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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