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沈榶寻思着,又觉得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以福昌伯对柳玉拂的宠爱,就算管家不力有些亏损,应该也不会怪罪才是。揣摩沈易安那个恋爱脑,连圣上明旨申饬都舍不得对柳玉拂放手,仅是亏了些钱的话,大概会找些人来辅佐襄助柳玉拂吧?
  沈榶摇了摇头,将这些疑虑先放下,专注眼前,带着人将名单上的人家挨个抄了过去。
  这一夜福昌伯府灯火通明,下人们住的后门处乱成了一锅粥。喊冤的,不服的,要求见柳姨娘的……沈榶身后乌泱泱跟着从华府借来的仆妇家丁,任这些人有再多的小心思,这会儿也只有被碾压的份儿。
  抄到一半,小碗忽然过来禀报:“咱们把府里各处的门都锁了,方才外头的人来报,说是柳姨娘身边的碧桃姑娘被锁在了外面,这会儿子闹着要进来。”
  沈榶锁了府门,是怕这些贪了银钱的管事将财产转移,进来倒是无妨。不过听说是柳姨娘身边的碧桃,沈榶便亲自过去了。
  碧桃被堵在角门外,脸色很不好,她已经听门口的小厮把府里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也知道自己干娘一家被抄了。见了沈榶便怒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哪有自己抄起自己家里来的?大公子昨日刚拿了掌家的权,今日就闹得阖府不安宁!”
  沈榶翻了个白眼:“如今你主子被宫中贵人训斥,话都不敢多说一声,你倒在这里逞起威风来了。中馈在大公子手上,自然怎么做都凭大公子的心意,从前柳姨娘可随意任免人,赶人出府,我们公子怎么做不得?”
  他这话一说,别人倒还罢了,箸儿却是一肚子委屈,狠狠瞪着碧桃。她当初便是被柳姨娘一句话,连个赃物也没有,就栽了个手脚不干净的名头赶出了府,累得她老子娘也在别的下人跟前抬不起头。
  “还是说刘嫂子是你干娘,她贪得银钱也有你的一份,你才急了?”沈榶一句话说中了碧桃的心事。柳玉拂不通庶务,她当年在玉香楼时,却是常常要帮楼里的姑娘小哥儿买些胭脂水粉,头油点心。外头的物价柳玉拂不知道,却是瞒不过她。
  府中采买虚报价格至今日的局面,少不得有她在柳玉拂面前帮忙遮掩的结果。
  碧桃正心虚着,却听沈榶又道:“不过我今日来,倒不是和碧桃姑娘说这些的。银钱的事么,待账本算出来了,早晚清算,谁也跑不了。”
  碧桃咬了咬唇。
  “我今日来是和姑娘说,从前柳姨娘掌中馈,为了各处行事方便,让碧桃姑娘领了随意出府的腰牌。但如今柳姨娘已经不掌中馈了,大户人家姨娘身边的丫鬟,怎好随便出府抛头露面?”沈榶逼近了几步:“驳回来的请封折子怎么说的?‘在外所生之子,血脉存疑’……高门大户的姨奶奶,自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好显个清白。柳姨娘因为之前行事不慎已经害了三少爷,碧桃姑应当更加小心谨慎,莫要害了柳姨娘。”
  这年头要求女子和小哥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一定程度是因为没有亲子鉴定等科学手段,只能从物理上杜绝血脉被混淆的可能:都没出过门,见都见不着别的汉子,总不可能被带绿帽吧!家世越高、规矩越严,毕竟这是封建社会,人家是真有爵位、家产需要继承。
  所以驳回请封折子那句申饬,不仅仅是羞辱柳玉拂,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柳玉拂原本出身青楼便也罢了,可她被沈易安养做外室后,还常常和玉香楼来往,孩子也是在府外生的。
  而因有了红娘之类的形象,穷书生们疯狂意.淫、颅内高.潮的同时,丫鬟侍从们也被严格管束起来,以免私相授受,或带坏了公子小姐。
  碧桃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偏又没法子辩驳。她说不过沈榶,只能耍赖:“我这腰牌是柳姨娘给的,大公子若是要收回去,只和我们姨娘说,我自然不敢不给。”
  沈榶却懒得跟她废话一个眼神递过去,箸儿已经恶狠狠的扑了上去,将碧桃腰间的出府腰牌夺了过来。
  碧桃吓了一跳,断没想沈榶他们敢直接上手,一时惊慌不已。
  她出府去是到玉香楼给柳妈妈传话来着,柳玉拂遭了申饬,内心惊慌恐惧,兼之中馈被夺、沈松承爵的帖子被驳回,更不知如何是好。柳玉拂能走到今天,多靠柳妈妈和玉香楼的姐妹们在背后给她出谋划策、群策群力,这会儿自然也只想着求柳妈妈给她拿个主意。
  这会儿出府的腰牌被夺去,岂不是被困在了府中,还怎么互通消息?碧桃急得不行,可沈榶带着一大群人呢,她打又打不过,说话沈榶根本不理她,而旁边那些下人一个个木头似的,谁也不敢伸手帮她。
  碧桃气死了,这些墙头草!大公子掌中馈可有一日?就一个个巴巴的靠过去了!
  她却不知道,这些人生怕一个惹了沈榶不痛快,就顺手抄到他们家去了。
  但也没法子,沈榶等人夺了腰牌就撂下她走了。碧桃跺了跺脚,只能先回去禀报给柳玉拂。连着抄了刘旺儿的家之事,一同告了甘霖院一状:“大公子手下的人实在是不像话。干娘是要去给姨奶奶您买药,不批银子便罢了,还把人捆了,家都抄了……这是在踩姨奶奶您的脸面啊!”
  然而柳玉拂此时哪里还管得了这些?她自己的事还一脑门子的官司呢,身上又不舒服。明日宫里还会继续来人,便是病了,也要起来挨教训,整个人焦头烂额的,哪还顾得上几个下人。
  听了这话也没往心里去,只抓了碧桃的手催问:“柳妈妈怎么说?我如今该如何是好?”
  碧桃咬了咬唇,心知柳玉拂八成是指望不上,心里凉了一半,垂眼道:“柳妈妈又哪里和宫里的人打过交道?也慌了手脚,不知道如何是好呢。说是要商量几日,问一问她那些老姐妹再想个对策——但如今我出府的腰牌让他们给夺了,便是柳妈妈那里有对策了,咱们也得不着信儿啊!”
  这才点到了柳玉拂的要害。她能不管刘旺儿等人的死活,却万万不能和玉香楼断了联系,犹豫了半晌,才道:“我和伯爷说一说吧……”
  因而到了夜间,甘霖院众人正在清算抄来的银两造册,却忽听人通传:“伯爷又来了。”伯爷这几日来的,可比去年一年都多了。
  话音刚落,沈易安已经怒气冲冲到了房门口:“你在做什么,阖府都被闹得没一刻安宁!外头守着门的那些人是哪儿来的?竟还自己堵了自己家的门,有你这么掌家的吗?”
  第19章
  马无夜草不肥。
  沈榶花心思做了几样宵夜,李洵果然上钩。
  沈易安进来时,便看见李洵坐在床上,一手肉松小贝,一杯焦糖珍珠鲜奶,面前还放了一碟炸蘑菇。有荤有素,有甜有咸。
  他还未来得及训斥这个逆子,就被一屋子金灿灿闪瞎了眼:“这是……什么……”
  什么?金子喽。沈榶按照供出来的名单,抄了七个管事的家,除了其中一个只抄出了一千多两银子,其他每家少说抄出七八千,多的一两万也是有的,更有黄金珠宝数箱。加在一起,已超过了十万两银子。
  还有机灵的见如今柳姨娘被宫中申饬,三少爷失了爵位,大公子眼看要起来,便来投效。暗中告诉沈榶等人哪一家在外置了房产田地,哪一家将银钱转给了外头的亲友。
  这会儿金子银子摆了满满一桌。
  李洵吸了一口焦糖珍珠鲜奶——今日沈榶在茶楼学到的,用芦苇管充做吸管。“我怎么掌家的?我若不这么掌家,这一府早晚被蠹虫蛀光了。”
  他看了沈易安两眼,忽然笑了,只是这笑容莫名让沈易安发毛:“我今天才知,柳姨娘竟是个好人,都是这起子小人从中贪钱,才让我们误会了。二十两的药材,竟敢报账五百两,我不给,便威胁我要去姨娘跟前拱火告状。去年也是这路数,欺骗姨娘一点子川贝枇杷几百两银子淘换不来,耽误了我的病情落下病根,才和姨娘生了嫌隙。”李洵轻咳了两声,看向沈易安:“月银五两的管事,家里竟抄出一两万两的银子,还在外面还置办了宅子、田地……若不是这群奴才刁恶欺骗了姨娘,他活几辈子能攒下这么多钱?”
  沈榶适时上前,将抄了的银子造册和部分管事的证词递给沈易安。
  沈易安看得哑口无言。他这两天被李洵怼习惯了,听了柳玉拂的哭诉,硬着头皮做好了大吵一架的准备前来,却忽然听李洵说了这么一番话,一口气在胸口不上不下的。
  纵然李洵的语气还是有些不阴不阳……但他说柳玉拂是个好人,都是刁奴欺上瞒下。
  他能说什么,他能说不是,你不该惩治奴才……那岂不是说柳玉拂不是好人?再看看手里的账本证词,桌上匣子摞匣子的金银,这话实在说不出口。
  半晌,沈易安才呐呐道:“……那也不该闹这么大动静,咱们府如今在风口浪尖上,只怕有御史还盯着不放……”
  “放心吧,”李洵道,“伯爷应该知道,陛下最是推崇元嫡。陛下不悦是因庶谋嫡产,如今嫡出管家,便是手段严苛些,陛下又怎么会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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