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陈曦乐闻言面色暗了一暗,也叹了口气。
王璇听得不是滋味,想了想,还是试探着开口道:“曦乐,事到如今,你家平冤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如果你实在撑不住……”
陈曦乐一抬手,制止了她,道:“你知不知道,长安城里这么多讼师,我干什么只来找你?”
王璇笑道:“因为你心眼儿好。”
陈曦乐摇摇头道:“你错了,我找你,正是因为我的家谱是铁证,韩琦见了家谱,必定会出这一招。别的讼师要不然本领不到家,要不然多多少少都和官场有些勾连,若是我去找他们,韩琦一出这一招,他们一定会劝既然能平冤,不如收手算了。”
说到这里,陈曦乐嘲讽的笑了一笑,道:“王璇,易地而处,你会算了吗?”
王璇抿抿嘴,摇了摇头。
陈曦乐道:“凭什么算了,我家几百口人,到现在就剩下我一个,凭什么一句不小心,一句弄错了,就把他们的命轻轻巧巧的盖过去?我是绝对不会算了的,我一定要让韩琦付出代价。”
王璇见她眼睛微微发红,心中怜惜不已,放下筷子握住她的手道:“好,既然你这么坚决,我们就绝对不妥协。”她轻轻摇了摇陈曦乐道:“我也怕你就这么放手,你现在收手,我就真的只能回老家嫁人了。”
陈曦乐听她说起“嫁人”两个字,鼻子发出“嗤”的一声,两人四目相对,悲凉之中忽又生出了一股笑意,竟忍不住一起笑出声来。陈曦乐抽出双手,擦擦眼角道:“接下来可怎么办?”
王璇一边思索,一边道:“你曾经说过,韩琦当日用连宗之事构陷你家,你家为证清白,曾经递上去过家谱的副本,可是这本副本却不见了。家谱是从睦洲递过来的,经过了不少人手,我猜他一个人是干不了这件事,一定有帮手。睦洲到长安千里迢迢,必定是书信联系,这些书信互为把柄,绝不可能丢弃,一定藏在什么地方。这些时日我已经将韩琦的各处别院都查了个遍,只有他府中,因为看守甚严不能进去。我猜韩琦八成将书信藏在他府中,最有可能就在书房里。”
陈曦乐皱眉道:“我虽进入过他的府中数次,可是每次出来进去,都有韩府下人在一边伺候着,少说也有四双眼睛盯着,实在是脱不开身。”
王璇道:“不怕,今日在公堂之上,我已经将你的身份抖了出来,韩琦当场吓得不轻,可是他今天既被我挤兑住,就算是为了圆谎,也不会要病坊更换医女,等你下次再去他府中,他一定会邀你谈话,到了那个时候,你就坚持要在书房谈事情,看看他作何反应。”
陈曦乐道:“如何?”
王璇道:“他若是不肯带你去,自有欲盖拟彰之嫌,若是带你去了,你就……”她声音忽然低了下去,陈曦乐起身将耳朵附到她嘴边。
四月初三便是陈曦乐上门为韩琦诊脉的日子,这一日陈曦乐特地起了个大早,在病坊中等候韩家派人来接。辰时初刻,韩家的青衣小轿到了病坊门口,除了两个轿夫,跟来的还有韩家的大管家韩福。韩家轿夫韩三儿照例撩了帘子,等候陈曦乐上轿。
陈曦乐却道:“韩大人久病未愈,我疑心是否有些问题我没有诊到,于是今日特地邀请病坊的前辈董珏董医女前往韩府,请给董医女一并准备一顶轿子。”
韩福听了心中有些不快,他身为韩府的大管家,韩琦的贴身仆人,自是最清楚韩琦的事情。韩琦久病未愈,分明是给王璇和陈氏遗孤给闹的,陈曦乐就是陈氏遗孤的事情一闹出来,韩琦给吓得噩梦连连,他私下找了数个大夫,帮着看看陈曦乐给韩琦诊治的药方脉案,大夫居然看不出问题,还都夸陈曦乐仁义。
他素来忠心耿耿,如今是越看陈曦乐越觉得不顺眼,若不是出门前韩琦将他叫去,特特交代他见机行事,若无大碍,便事事顺着陈曦乐的意思来,他见到这女人的第一眼定先叫她尝尝拳头是个什么滋味。
陈曦乐见他不说话,又将话说了一遍。韩福见她态度坚决,且这个借口看上去委实是在替韩琦着想,只好笑着应了,遣韩三儿再去雇一顶轿子。
不多时,轿子到了病坊门前,陈曦乐将韩府的青衣小轿让给董珏乘坐,自己上了雇来的轿子,韩福便指挥着两顶轿子向韩府走去。
两人进了韩府,先去了卧房见了韩琦,陈曦乐神态自若,恍然无事一般向韩琦介绍了董珏,韩琦道:“董医女,久仰大名,你们病坊一个个医女真是济世救人的活菩萨,我听说五年前谢兰幽谢仙人曾经到过长安,可惜那时我身在益州,无缘得见啊。”
董珏自是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心中冷冷嗤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说道:“大人不必客气,当为之事罢了。”说罢伸过手去,三个指头按在他手外外侧,替他号脉。董珏按了一会左手,神色微微有些古怪,又换到右手去,来回摸了两遍,脸色越加凝重,最后竟皱起了眉头。
第79章 疑兵 韩福在一边见她如此神色,斜着眼……
韩福在一边见她如此神色, 斜着眼睨了陈曦乐一眼,上前低声问道:“董医女,我家大人怎么了?”
董珏收回手, 狐疑的看了一眼陈曦乐, 再次伸手摸了一遍韩琦的脉象,才道:“曦乐……哦, 陈医女对我说, 大人原本只是轻微的头痛,孰料久病不愈,头痛愈加严重,本属不该。她有些疑心是自己医术不佳, 号错了脉,才邀我前来为大人诊治,可是依我所见, 陈医女的脉案并无差错,大人怎么会久治不愈,甚至头痛之症还有加重之相呢?”
韩琦闻言也皱起眉头, 不满道:“董医女这是何意?”
董珏道:“按理说, 出现这种状况,若非是断脉有误,便是施针或药方出了错。可是我的号脉结果,和陈医女是一样的, 药方我看过, 并无不妥之处。至于施针,在百会穴施针,稍稍出错韩大人早就命归黄泉了,所以我实在想不明白, 为何会这样?”
韩琦闻言,颇为气恼道:“本官也想知道,为何会如此?”
董珏想了一想,才道:“会不会是药有问题?大人可留着原先的药渣?能否借我一观究竟?”
韩琦点点头,命人将昨日的药渣取来,不一时,下人捧着一包药渣回来,将东西放到董珏眼前。董珏伸手拨拨药渣,仔细检视后,向韩琦道:“药没问题,都是按照方子上来的。”她说完伸手轻拈了一块切成片的黄芪含在口中,闭目轻品,过了一会睁开眼睛,皱眉道:“这药是何人所煎?”
一下人道:“回医女的话,是厨房的张大娘煎的。”
董珏向韩琦道:“大人,不知小女子能否一见这位张大娘?”
韩琦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但见她神色间颇有不对之处,便道:“将人传来。”下人倒退出门,一溜烟小跑着去传人。
董珏又问陈曦乐道:“陈医官,你可曾嘱咐过煎药之法?”
陈曦乐道:“取无根水,用小火三碗水煎做一碗,趁热服用。这话韩大人也听见了。”
韩琦点点头,没有说话。陈曦乐皱眉道:“怎么?煎药出了差错吗?”她说完不待董珏回答,上前一步,从药渣中拿了一片山楂,含在口中,顿时皱眉道:“这药不是用无根水煎的。”
韩琦听见药有问题,正要相询,下人已带着厨房的张大娘回到屋中。陈曦乐见了人,上前问道:“你是煎药的张大娘?”她见对方喏喏低声应了,又问道:“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听我的用无根水煎药,却去拿井水?你不知道这样会吃出事情来吗?”
她虽与韩琦有不共戴天之仇,但素来厌恶在药上弄虚作假之人,是以这句话说得可谓急声厉词也不为过,张大娘不过厨房一粗使婆子,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当下吓得膝下一软,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奴婢知错,奴婢无意捣鬼,求大人饶了奴婢。”
韩琦一听这人果然在药中动了手脚,气得怒火冲心,一把抄起手边的茶盏向她砸去,怎奈他头疼阵阵,手劲不稳,茶盏“砰”的一声摔在张大娘的粗布裙边。张大娘给他一砸吓住,连话也说不出,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董珏和陈曦乐相视一眼,道:“韩大人毋须动怒,且让我来问问她。我问你,你为何不听陈医官的,擅自将煮药的无根水改成井水?”
张大娘道:“回大人的话,这无根水厨房原本没有,自从大人将煎药的事情给了厨房,厨房才和茶房的人要了一些水来。谁知道前些天厨房进了耗子,我一心急将存水的罐子打破,茶房素来和我们厨房不对付,我不愿去受他奚落,心想着这井水和无根水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就……就……”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下文来,然而在场三人何其精明,已经将她言外之意听得清清楚楚,陈曦乐气道:“无根水多半是用来做药引,但长安春天和初夏时分多风尘,尘土被风吹进井内,就会有不洁之物,影响药效。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嘱咐你们用无根水煎药,你可到好,为了区区一点面子,就干这偷梁换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