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夏青青不意这些内情都原原本本的写在卷宗上,当下愣了一愣,点点头道:“正是,此事原是意外,实在不能怨怪许经纶。”
谢兰幽没有理会她后面这句话,说道:“许经纶原本是要医治,可一问明王璇一家乃是寒门,就断然离去。大王庄的人被他弄糊涂了,以为泷州病坊嫌贫爱富,就去请了当地一个姓王的郎中。王郎中不能根治,王璇只好托人上病坊求医,但是这一来一去,花费了两天一夜,病坊的医女还没赶到,王璇的父亲已经一命呜呼了。”
夏青青道:“是这样。”
谢兰幽道:“许经纶回去时没有告诉病坊,王璇之父的事情吗?”
夏青青目光游移了一下,道:“我不知道,我想他应该……”
陈曦乐截断夏青青的话道:“他没有说过,我问过病坊中的人,他没有说过这件事。最先知道王璇之父落水需要医治的,是病坊中的医女程诗雨。当天夜里她在病坊值班,王璇托的人最先见到的是她,她听说这件事之后,就叫醒了另一个医女董珏替她值班,自己去了大王庄。”
谢兰幽点点头,将手上的簿子合上,递回给陈曦乐,道:“下次这些也要记在卷宗里,如果这种事情居然还有下次的话。”
她这句话没有什么语气,却是叫屋内四女不约而同的低下头去,陈曦乐轻声应道:“弟子知道了。”
谢兰幽又问明月道:“卷宗上面说明月你判许经纶逐出门墙,终生不得再自称为病房子弟,不得再以病坊所传的医术行医,还要砍去许经纶用来按脉施针的右手,以作惩戒?”
明月站起身,向谢兰幽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说道:“是,弟子以为这件事的性质太恶劣。为医者岂可见死不救?若说那人是他的仇人,或是仇人的亲眷,他放不下大许公子的死,那也就罢了,明月虽为医者,可医者之心也是肉长的,我不是那般严苛不近人情之人。但是,仅仅因为都是庶人,这算什么理由?我不能接受,我想,这天下很多人,都不能接受这样的理由。”
陈曦乐也躬身行礼道:“曦乐以为……曦乐以为医术是用来救人的。以曦乐自身看来,小许公子的行为,令曦乐耻于为伍。”
许经纶冷笑道:“你等庶人,我亦不屑。”夏青青忙按住他,小心翼翼的看了谢兰幽一眼,又向他道:“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谢兰幽懒得理他,只示意二女坐下,问白芷道:“白芷,你说你不服明月的判决,甚至以灵女之身插手病坊之事,你能向我讲明你的理由吗?”
白芷道:“是,弟子以为明月的处置不妥。许经纶并不是大夫,他是个书生。他进入病坊,是为修习医术,但是我听夏青青说,他将来并不打算从医,他是要当官的。他的手不止是要施针按脉,还要用来磨墨写字。所以,并不能用一个大夫的标准来衡量他。”
说到此处,她微一踌躇,继续道:“而且,许经纶并没有用医术害人,他只是拒绝治疗病人而已,病坊并没有规定,不得拒绝治疗病人。如果病坊不能认同他的做法,将他逐出墙门就是,剁手……依白芷浅见,实在是有些过了。”
她想了想,又说道:“况且许经纶也救治过很多人,他拒绝救治庶人,是有原因的。虽然这个原因大家都不能认同,但是大家也都没有一个哥哥,被人所杀啊。”
陈曦乐闻言,霍然抬头,一张俏生生的脸上目眦欲裂,狰狞之态甚重。谢兰幽一心放在白芷身上,没见到她的表情,开口问道:“就是因为这样吗?”
“兰幽大人,弟子知道,外面的人说弟子说的很难听。但是白芷也是庶人出身,兰幽大人也见到许经纶对我的态度了。我不是在维护他的利益,而是我不希望……”说到这里,白芷停下来,苦笑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我不希望什么,但是我能感觉的,明月的处置是不对的。”
谢兰幽点点头,又问道:“你没有提到夏青青,也就是说对明月判夏青青管理不力,不适合再作为泷州病坊的医官,应当离开,这件事你们都没有异议,只是对许经纶的处理有所争执,是这样吗?”
白芷道:“是。我不认同夏医官明知道许经纶这个心结,还将他一次又一次的招入泷州病坊的行为。何况许经纶在病坊期间,对师长和同窗嫌恶之情溢于言表,夏医官不是不知道这些事,可是出于私心,却不加约束……总之,我认为夏医官眷恋往昔情分,本是好事,只是太过公私不分,不适合担任重职。”
谢兰幽想起卷宗上说夏青青是陇西士族夏家的千金,和大许公子似乎有过一段情谊,心中对白芷“公私不分”这四个字甚是赞同。
她点点头,道:“此事我要想一想,明月,长安城东市之中是不是有一块能容纳下数万人的场地?”明月点点头道:“是,那里是闲散小贩摆摊的地方。”
谢兰幽道:“明日烦请你去一趟东市,将这块场地包下。告诉所有关心这件事的人,三日之后的开市之日,我会在那里替此事作出判决。还有,我知道许家有人在长安城等着这件事出结果,你务必通知许家的人,当天到来。”
她见明月点点头,又向白芷说:“你就暂且休息吧,一切到了三天后再说。”
白芷轻声应了,不再说话。
第68章 门规 我希望许家日后如还愿送人入我门……
十一月十五,诸事大吉。
卯时刚过,东市里已挤满了人。三天前,一座台子在这里平地拔起,长安病坊的医官明月向众人宣布,今日巳时,谢兰幽要在这里,当众对喧闹了数天的士庶之争作出裁决。
这消息一出,瞬间便成整个大唐的焦点,这日时辰一到,除了各地病坊和兰幽庙派来的医女灵女,和许家家主许玉昌和王璇、余三郎等接到邀请之人外,另有陛下和天后派来的使者,都立在台子下等候多时。再向外去,关心此事的平头百姓也将外围挤得水泄不通。
苦主王璇半搂半牵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站在余三郎身侧,两人身后还跟着数个参与此事之人,皆将脖子伸得长长的,不住的向台上望去。
此时日渐西移,已是辰巳交接之刻,只见半空中金光一闪,高台上已多了数个人。王璇护着怀中男孩,听到背后啧啧称奇之声,微微抬头,向上看去。
只见台上当中一人身着蓝衫,约莫双十年华,容貌之美,平生罕见。那人身边一左一右立着医女明月、灵女白芷二人,想来就是传说中的谢兰幽了。
王璇怀中的男孩突然指着白芷身侧的紫衣少年喊道:“坏人!”王璇循声望去,只见那紫衣少年方脸宽额,浓眉大眼,正是那日向她说“此生绝不救治庶人”的许经纶。
谢兰幽刚刚到了东市高台之上,还未站稳,就听清清脆脆的童声喊道“坏人”二字,她向下一望,只见台下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布衣少女牵着一个男童,那句“坏人”便是男童说的。这两人身上的衣服皆摞着补丁,洗得发白,可见家境并不好,但上头干干净净,不见一丝褶子。那少女见她看了过来,一泓清水般的双眼毫不畏惧的回望过来。
明月身边的陈曦乐忙道:“那便是王璇和她弟弟王锦程。”谢兰幽早对王璇此名如雷贯耳,当下向她点点头。王璇见她释出善意,眼中的倔强稍稍收敛,头微微向下动了动。
谢兰幽上前一步道:“各位,我便是兰幽庙的主人谢兰幽。大唐各处的病坊,是多年之前,我在武王姬发的帮助下建立的。因有这份渊源,近日兰幽庙灵女白芷和长安病坊的医官明月起了争执,便请我前来做个仲裁。此事我已经查得清清楚楚,因为市面上诸多流言蜚语,我便将此事再从头向大家说一遍。”
她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才道:“我知道各位有些替白芷说话,有些站在明月那边,今日依我之言,我自觉明月此事处理的确实不妥。”她这句话话音还未落下,便好似热油里进了沸水一般,众人顿时哗然。
王璇高叫道:“我道你是个慈悲为怀的神仙,原来却是个只护着高门大户的神仙!”
谢兰幽伸出双手,向下一压,众人顿时难以开口,谢兰幽道:“诸位,在下得罪,请听我一言。王姑娘,你说我护着高门大户,想是指许家了?”
王璇心道:“我就是不能出声,也要嘶喊,叫她知道,天下还有个不肯屈服之人!”谁知她一张嘴,话却毫无阻碍地说了出来:“许经纶害死我父,明月医官处置于他,你却不许,不是回护许家,又是在做什么?”
谢兰幽道:“王姑娘,人所共知,你父却是落水发热而死。你说许经纶害死你父,莫非是他推你父亲下水的?”
王璇一噎,随即道:“不是。可他身为大夫,怎能见死不救?”
谢兰幽叹道:“是啊,做大夫的岂可见死不救?可这天下间却没有这条律法,说做大夫的不能见死不救。便是病坊,也没有这样的门规,约束门人。王姑娘,既然没有这样的规定,他又没害你爹,就不该因为你爹之死而被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