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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巡捕营的人先打官腔,自言本该要带二爷去衙门口问话的,但看在府上的情面,在这里说也是一样的,有记事的笔吏将春燕的供词念了一遍,再对应着与二爷问询。
  “我不知道啊,那丫鬟我都没见过,你来问我?人吃五谷杂粮,都有个头疼脑热的,她有求死意,还不允许人家勒脖子上吊了?你们问我,爷还想问你们,好端端,一疯子闯了爷的闺房,骇死个人了,你们巡捕营的治安是怎么管的?”
  二爷偷觑他大哥面上颜色舒展,越发来了兴致,“你们治辖不当,害爷遭了这么大的罪,你们要怎么赔……”
  巡捕营的人也没想到这位爷能如此的混不吝,被指着鼻子呛了一顿,手上家伙事儿攥了又攥,终是按下火气,求大太太给主持个公允。
  “诸位多多担待些,我这小儿子也是自小叫我给骄纵惯了,他吃了亏,又遭无端惊吓,心里也觉得冤枉。”大太太明显是要行偏袒之事,二爷喜不自胜,摇头晃脑就要到大太太跟前儿站。
  李鹤桢吃茶的杯子放下,路喜会意,咳嗽着使了个眼色,二爷瞧见,人没走出两步,就左右打摆子,晃悠悠昏死过去,丫鬟婆子围上来扶,兵荒马乱,又喊着把大夫请回来。
  巡捕营的人什么都没问呢,就摊上眼前这一幕,大太太一口一个我的好孩子地喊,婆子们又劝,直说二爷是受了冤屈,叫人给逼成了这样。
  “大人……这……您看这……”
  冤、冤、冤,谁有他们几个冤?巡街的时候撞见侯府跑出去报官的婆子,一边跑一边嘴里嚷嚷着杀人了,他们几个想着能借机杀一杀天玑营的威风,连上峰那儿都没来得及报备,跟着那婆子就来这府上了,他们只当李鹤桢一个是难缠的,不成想,笑面阎王的老娘兄弟个顶个的不讲理,办案办成了事主,也是头一遭了,传出去叫巡捕营里的兄弟们知道,还不得怎么取笑他们呢。
  “这……”李鹤桢只笑,“我也算主家,你们公事公办,我也不好掺和。”
  “那大人可否叫下官们将那丫鬟带回去,再详细问询?”
  李鹤桢示意,路喜站出来搪塞:“几位捕头要带春燕回去,这事儿我家主子也管不着。春燕是我家二爷房里的人,自古哪有大伯子去管兄弟屋里的事儿,几位捕头要问,也得问我家二爷才是。”
  “只是……”路喜眉尾挑起,态度来了个大反转,“我家二爷才被您几位给审的昏死过去了,还得请大夫来看呢,您几位可不能走喽,好歹等我家二爷醒了,给个说道,这事儿才算能完。”
  后面的事情有路喜陪他们去斗嘴皮撕扯,李鹤桢听的聒噪,便起身走开。
  文姝领着人提了灯笼在二门外等着,好容易瞧见他回来,便迎上去打扇子,“如何?人没事儿吧。”
  跟着的小子替主子答:“姨娘放心,大夫来看了,憋一口气儿,扎了针,活蹦乱跳的,奴才瞧着,二爷倒是比春燕那丫头伤的还重。”
  “二爷也伤到了?”红柳错愕,不是说上吊的是个丫鬟么?
  那小厮见主子没不让说,便继续道:“二爷是吓的,二爷进屋瞧见春燕吊着,吓得绊门槛上,磕到了头,后头跟巡捕营的人吵架,又跌了一回,还是磕到了头,这会儿子,小路哥还在那院子里跟他们嚷嚷呢。”
  “大晚上的,也真是热闹。也是稀稀罕了,府里有主子管事的,竟还有昏了头的发癫,跑到外头去报官的。这下好了,热闹卖了个露脸,大柳树茶馆的数目也有了新闻。”文姝投出一条帕子,拧干了递给他,“我有点儿饿了,想吃甜的。叫厨房做一碗杏酥饮?”
  “吃。”李鹤桢心不在焉,擦了手,解下外衫,就在美人榻上歪着。
  露脸露到巡捕营,他面上确实难堪,眼下又是要紧的时候,上峰要告老还乡,圣上有意提拔,叫他来领这个差,这一阵儿,他只要平平安安办几件正经差事,升迁的事儿差不到那儿去。可恨母亲糊涂,纵着田康时那小王八蛋,捅了豫州那么大个窟窿出来,他才安置好冯合,今日又这样,当真是不得一点儿安生。
  文姝见他心里不快,并没有立即上前开解,陪着坐了一会儿,杏酥饮送来过,她才起身,招手叫丫鬟们把食几抬到跟前儿。然后隔着衣裳,摩挲他的手臂,“大晚上的,这一碗我可吃不完,你帮帮我呗。”
  大手将她手心攥住,她又笑着挪转几分,与他十指相扣,拇指搭在他的手腕,打着圈按那处跳动脉,终于惹得他不耐烦,睁开眼睛瞪她,她便得意地捂着嘴笑,“好嘛,咱们俩吃一碗,算是我求你的,第一口让你啦。”
  她端着碗勺子递在他手边。
  “不吃。”男人还在烦闷,别过脸不看她笑脸。
  “那我喂你?”她绕着美人榻半圈,巴巴地又给送到嘴边。
  李鹤桢打量的眼神在她身上游弋,忽然开口:“春燕是打你屋里出去的,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能知道什么?”文姝将让不出去的第一口送进嘴里,目光看向了个知道的人。
  红柳被叫到跟前儿回话,主子才提了春燕的名字,她就滔滔不绝:“二爷今早还要了春燕一方帕子呢,她来问姨娘能不能给,总不是个好说道的事儿,姨娘便让她去告诉她干娘,或是求小路总管跟二爷把帕子要回来,她却不肯,脸上发红,嘴里只说不打紧的东西,就不要了。”
  文姝吃两口便放下了,笑着拿这丫鬟同李鹤桢道:“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她却广目顺风,有恁大的本事。”
  李鹤桢也笑:“还有什么,只管讲来,爷听听。”
  “还有……”红柳想了想,眼睛望着右边,“春燕曾经说过,二爷万般都好,只可惜是个浪子,奈何自己又没生个好皮貌,若不然就……她从前被琳琅姐姐责罚,二爷还帮着求过情呢。”
  听到牵扯太太屋子里的人,文姝出声斥她:“你这丫鬟,浑说什么。”
  “奴婢……其他的奴婢也记不大清了。”红柳垂下头,再不敢言。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的戏码全被男人看在眼里,狸奴起了贪念,十八弯的小心思,可全都盯在上房了。
  他勾勾手,文姝笑着俯身凑近,下巴被捏疼了也不敢喊。
  就听男人问她:“看上太太手里的掌家中馈了?”
  第8章
  四目相视,文姝从那双黝黑的眸子看到了审视,轻蔑,抵触,还有愤怒与戏弄,仿佛只要从她嘴里听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他就能笑着提起她的脖颈,然后以最轻松的动作,扭断。
  “我可不敢。”文姝柔柔作答,覆上他半个手掌,然后指节蜷曲,贴在他的手心儿,亦如同她的屈服与依赖。
  李鹤桢从她眼睛里瞧见顺从,笑着捏捏她的小拇指,她失声喊疼,才又夸奖一句:“听话。”
  漂亮的猫儿应该关在笼子里把玩,若是尖牙露出来,就拔掉她的尖牙,若是利齿伸出,就砍掉她的利齿,天下人数以沙计,没了这只,总有下只、下下只。
  “是。”文姝乖顺点头。
  路喜过来回话,他才起身去了外间。
  望着那面散落乱颤的珠帘,文姝眸地祈色褪尽,她低下头,抚了抚被他捏红的小拇指,听话?哼,她嘴角扬起,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后又稍纵即逝。
  路喜先把查清楚的事情来龙去脉讲一遍,只说是春燕送到二爷院子里,张姨娘瞧她模样觉得丑,就和丫鬟们说笑着奚落两句,让人把她打发去了二爷屋里,还说什么眼不见为净,若是旁人也就一笑了之,偏春燕那丫鬟是个有气性的,扯坏了二爷的一件绸衣,挂房梁上要自戕。
  好在前后脚的功夫,二爷回屋,瞧见梁上挂一个,吓得跌了一跤,被路过的一个看院子的婆子瞧见,那婆子灌两杯黄汤,颠的不知东南西北,当是死了人,鬼嚎鬼叫的就出去了,两个门子没拦得住她,这才叫她在外头吵吵着引来了巡捕营的人。
  “只是那婆子……”路喜欲言又止,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把话说全了。
  “是太太院子里的。”李鹤桢替他补齐后半句。
  “爷明察秋毫。不过,那婆子交代的时候身上酒气还没散尽,说出来的话也不足为信,要不等她明儿清醒了,奴才再审一审。”大太太并非行事怪癖之人,把个丫鬟赖给二爷,又是什么道理?
  “不必审了,别叫巡捕营的人再找见她。”
  “那春燕也一并打发了?”路喜又问。
  “糊涂。”李鹤桢骂他,“春燕是你二爷在太太那儿求去的体己人,过了明路的,你把她送走,问过你二爷了没?”大太太多此一举将事情闹大,就是为了把春燕抬到明面上来,他大略已经猜到了太太的意思。
  “那,小的回头给二爷操办操办。”路喜笑着退下。
  外面安静一会儿,又听他叫水沐浴,文姝出去伺候,李鹤桢明显是心情不好,板着脸由她擦拭,直到盖被躺下,他也没说一句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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