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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李鹤桢曲起一指,有一搭无一搭地点在桌面,妇人之仁,果然是妇人之仁,这会子心软饶了贱婢,留下祸患,日后叫别人拿去把柄,岂不是自找苦吃。他是宠她,也喜欢她甘心屈服的眼泪,可眼泪值个什么?
  等不来他应,文姝索性捧起他的手,把面腮贴在他的掌心,可怜巴巴地仰望,“相公。”
  这是他最喜欢听见的称呼,她被抬进这府里的那天晚上,鞭子差点儿打掉了她半条命,他又可了劲儿地搓摩,还叫丫鬟勒拿膝弯勒在她的脖颈,窒息的无力叫她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最后还是她攀在床栏,碎不成声地唤了他一句相公,才讨得怜惜,活着见了第二日的太阳。
  她拿这话来求告,已经是撇舍了自尊,不计一切唯盼能给那丫鬟一条活路。
  “可怜见的。”指腹的薄茧刮过她的眼睫,缓缓落在唇瓣,然后轻轻捏起,“爷更稀罕你不穿的时候落泪。”
  李鹤桢盯着面前的小人儿打量,欣赏她眉梢眼尾的每一寸乞怜,精致而情深,可惜激不起他一丝爱怜,甚至还生出了点儿厌恶,这张脸这么哭起来,和那些平庸之色有何不同?
  他心下冰凉,面上却牵起一丝笑,“也罢,你都求到这份儿了,该是她们姐妹俩的造化,爷就宽宏大量,饶她们这回。”
  “好。”文姝破涕为笑,乖巧地蹭蹭他的手心。身后红梅更是磕头如捣蒜,脑袋破了皮儿也不知道疼。
  “只是……”李鹤桢话有转折,两个姑娘皆神色凝滞,齐齐将目光看向他,就听他道,“饶了那丫鬟,这一个也不能留了。府上的规矩姨娘不知,你也该清楚。府上不能有两个‘红梅’。”
  “奴婢凭大爷吩咐,您饶过我姐姐的性命,奴婢就是当牛做马也愿意。”红梅跪地伏顺。
  文姝虽心存担忧,但见这丫鬟自己都应下了,又想到李鹤桢对她说过话一向是作数的,便也不再多虑。
  晚上,李鹤桢出门赴宴,管事的婆子过来带红梅出去,小丫鬟跪下给文姝磕了个好几个头,眼泪汪汪:“我怕是最后一回见您了,我不愿唤您姨娘,就喊一声姑娘好了。总管拨了我去庄子上做事,那儿管事的江妈妈是我的干娘,也是她老人家打点了才叫我去的。姑娘莫要再担心我。我和姐姐受姑娘大恩,今生今世,怕是没有报答的机会了,也只能回去跪在神仙菩萨跟前日日祈愿,求他们庇佑姑娘能长命百岁,一辈子平平安安的才好。”
  “好丫头,你这些话,我记着了。常言道,千里搭长棚,没个不散的筵席,今儿个你出去,反倒得了自在,我也要替你高兴。咱们相识一场,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也就几件旧衣裳,你拿去穿吧。”
  红柳把装衣服的包袱递给红梅,管事婆子来催,又拿一把钱赏她,那婆子千恩万谢,待红梅亦和善许多。
  这会子城门已经落了,管事的说得明儿个一早才能出城,给安排了外院的一间屋子叫她住。
  一个人呆着,红梅打开那旧衣服的包裹,果然从里头摸出了几支沉甸甸的钗子,眼泪霎时盈满眼眶,她朝文姝院子的方向跪下,又磕几个头,擦着眼泪起身,刚站直一只脚,突然眼珠瞪大,张着嘴呜咽两下,嘴角淌血,一个字儿也没说出来,人就直挺挺栽倒在地上。
  重物落地的闷响清晰可闻,门被敞开,路喜背手进来,握住那把插在后心的刀柄,绞一圈才撒手,“两个分开埋,弄远点儿,别沾了晦气。”
  几墙之隔的青山院,文姝坐在冰鉴前纳凉,管事的给她这儿送了个新人,叫做红燕,小丫鬟比红柳还小两岁呢,圆圆的脸盘,圆圆的眼睛,偏又生了个胡羊鼻,瞧着不像燕子,倒像是节日里众人手里捧着的登。
  小丫鬟倒也机灵,手脚麻利,还会绣花,文姝拿了一个自己半途而废的香囊,叫她坐在跟前做活,红柳则坐了个高凳,扯着梁上的绳子一下一下给里打风。
  正是惬意,不知哪里飞进来一只蜻蜓,殷红的肚子扎着翅,在扇子底下扑扇两下,最后落在文姝手背停了一下,才又从窗户飞走。
  文姝鼻尖一股酸涩,揉了揉眼睛,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她困得要睡着,又想着今日讨了他的人情,就这么去睡了,反倒显得没良心。
  红柳看着她笑,指了指靠窗的罗汉床,“姨娘坐那儿。”
  “我怕睡着,他逮着到我了,又要讲我。”
  “我给姨娘把风。”
  做绣活的小红燕也抬头:“我也给姨娘把风。”
  文姝拍了拍她的小辫子,接过香囊来看,摇头笑道:“做的这么好,一看就不是我的手艺。”
  “那我拆了重新再做。”
  “倒也不必,只要是打我手里送的,就是我做的,他若不信,我也能编瞎话哄他一哄。”文姝将香囊还她,起身走了两步,抵不过困意,老老实实歪在罗汉床上打盹,红柳拿了薄薄的小毯子,给她搭在腰腹,抬头瞧见大爷竟在窗户外头站着,吓得腿都软了,差点儿没跪下。
  路喜在一旁嘘声,招手叫俩丫鬟出来。
  李鹤桢看了有一会儿,才抬步进屋,他拿起那个做的泾渭分明的香囊看看,笑着在小几另一侧坐下。
  文姝迷迷糊糊睡着,越发觉得自己挨到了火炉,浑身都是烫的,脖颈间也生了汗,湿乎乎的,叫人不舒坦。
  “阿姐,热,我热。”她本梦半醒地喊人,三四回也不见阿姐来救她,只得自己努力睁眼。就见怀里抱着足足两床被子,被子底下还有一张小薄被,男人面无表情地坐在对面,手持黑子,自己和自己对弈。
  “你这个坏蛋!”她将被子丢开,赤着脚,气鼓鼓去拿扇子,得了凉风,方有力气翻眼皮瞪他。
  “不是说要编瞎话哄我么,怎么张嘴就开始骂人了?”他递棋瓮过来,文姝接过了走一步白子。
  余光乜见丢在桌角的那只还没做完的香囊,收敛了起床气,悻悻道,“你出去吃酒,留我一个人熬时辰的等,眼睛都睁不开了,还不能叫人说两句埋怨的话?你可真霸道。”
  第6章
  李义铭自家来念书,早上天不亮就起来苦学,大太太有了岁数,又要早起在佛前做功课,索性叫他也跟着勤奋。
  入卯便起,有夫子来抽查背书,辰时大太太从佛堂出来,他才能跟着吃早饭休息一刻。不过五六日,人就消瘦一圈,眼窝凹陷,苦面的八字纹都生出了。
  “姨娘去帮着说说,别整日里无所事事,两眼一睁就是抓瞎,姨娘且看着我在那老虔婆那儿熬死了,心里才痛快么?”念书的日子太苦,叫二爷和大太太那点儿本就不富裕的母子情早就搓摩殆尽,大早起又被张姨娘绕着在耳朵边聒噪,他不耐道。
  “你当我没去么。”张姨娘把装橄榄的荷包给他系好,招手叫小丫鬟拿帽子来,“坐下。”
  二爷依言,眼白翻出了脑袋顶,“姨娘去找了谁,大哥哥?”
  “我疯了么?我瞧见了他,那是山碲见了老虎皮,腿肚子都要打颤,你要求他,且等你父亲回来了再给你做主吧。”张姨娘没好气道,“还不是老大屋子里小蹄子,那天我在后院子里碰见,她搁那儿放风筝呢,我想着让她帮忙在老大那儿求求情,哼,下贱胚子就是下贱胚子,她不肯也就罢了,还要拿话来奚落我。”
  张姨娘白眼翻到天上,气的双手掐腰,好如她骂的人就在跟前儿似的:“什么做不了大爷的主,什么琴瑟和鸣,恩爱有加,她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还骂我不是这府里的正经主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老娘再不济,也给侯爷生了个儿子,她算什么,窑子里爬出来的骚货,婊子一个,给我做奴才,我都嫌她身上的骚味呢!”
  二爷见惯了张姨娘骂架撒泼的劲儿,手肘支在桌上,捻一枚橄榄,咬下一半,勾手唤一旁的丫鬟,那丫鬟不敢同着张姨娘的面和他胡闹,递了手给他,又趔着身子不愿顺从。
  “妖精。”二爷笑着挑逗,叫张姨娘听见,狠狠瞪一眼,小丫鬟羞地捂着脸跑出去,二爷还举着那半颗橄榄叫她一并拿走。
  张姨娘夺过橄榄,丢在地上,点着指头数落:“冤家哎,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来弄这些?要我说,老大叫你念书,也是好的,先不提考状元的事儿,念两本书,识字知礼,你好赖也是大家族里的正经少爷,过两年老大取了媳妇,你父亲也要给你安排亲事,这京都城里,有头有脸的贵女们,哪个不爱慕英俊知礼的少年郎,我儿子模样俊俏,再叫圣人道理养出些书生气,那些个贵女们还不得巴巴的芳心暗许。”
  二爷眼瞧着快到时辰了,起身抖搂抖搂衣裳,“她们可不喜欢我这样的。”
  “胡说,不爱你这样的,她们能瞧上谁?”
  “我大哥呀。”
  张姨娘撇嘴:“那都是没见识的,老大虽在仕途上比你强些,可论起脾气秉性,他差你远了。你随你父亲,斯文有礼,待谁都是客客气气的,老大……”张姨娘冲大太太院子的方向努努嘴,“老大随了那个,佛口蛇心,笑着就把人杀了,还得在外人面前赚一声菩萨,谁家贵女瞧上他呀,那不得把娘家本都折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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