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孟岗是逐月阁阁主,是孟元经、孟元纬两兄弟的父亲。
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要这个解释。
可庄荣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不能解释的事情。他回得坦坦荡荡:“当时元经将晓怜扣留在逐月阁不放人,要贺承到逐月阁接人这事,想必各位也清楚。我也有大半年没有贺承的消息了,所以才会急急忙忙赶来西江城,派弟子守在逐月阁外,交代他们见着他们师兄,就把人给我带回来,有什么问题吗?”
“所以,他们是什么时候把贺承带回来的?”
“当然不是他们带回来的。”庄荣觉得好笑,“后来孟少阁主在逐月阁中发难,贺承和晓怜能侥幸保下一条命就不错了,他们从逐月阁后山出走,仓皇逃命,自然没有遇到守在正门外面接他们的师兄弟。”
“也就是说,并没有人知道贺承是什么时候离开逐月阁的,对不对?”
没有人知道贺承是什么时候离开逐月阁的。很有可能,贺承在逐月阁完成了屠杀,才潜入夜色中离开。
当然这只是猜测,没有人能证明贺承杀了人,同样,也没有人能证明贺承没有杀人。
“我是和师兄一同离开的。”陆晓怜知道孟岗想问什么,直截了当,“师兄身受重伤,是我陪着师兄从逐月阁后山逃出来的,那时元经哥还好好的,他还带着人阻拦我们,他不可能被我师兄所害!”
孟岗年事已高,遭逢此变故,反应迟钝不少,听见陆晓怜这样说,他暗自计较着她这话的可信度,比如孟元经为什么要杀陆晓怜?又为什么要重伤贺承?比如陆晓怜陪着贺承离开后,他是否还会只身折返痛下杀手?
扶着孟岗的那名弟子却忍不住开了口:“陆姑娘,这话别人说也便罢了,可谁不知
道你不分黑白地偏袒贺承?他在无涯洞外杀害兴剑师兄,连陆掌门都在那晚之后下落不明,你的父亲、你的兄长身受其害,你都不肯说他半句坏话,何况这回被害的是我们逐月阁!”
这话带了气性,说得很冲,却不无道理。
一直没有说话的叶广终于开了口,大有主持局面,平衡各方的意思:“晓怜,这位世侄说得有道理,你与贺承自小亲厚,应当避嫌,可还有什么别的人见到你们离开逐月阁时,元经还好好的?”
“自然还有当日在场的逐月阁弟子。”
“可当日在场的一百多号人,尽数惨死,已经开不了口。”
“那——”陆晓怜稍稍迟疑,“那还有与师兄一同来救我的师弟。”
闻言,孟岗身旁的那位弟子红着眼道:“原来那日,你们还带了帮手!我就说,贺承再厉害,怎么可能以一人之力屠我逐月阁上百号人,原来并不是贺承一人所为,是你们整个青山城合力!”
一时,又是谈论声四起。
在那名逐月阁弟子的引导下,这一回他们讨伐的对象不再是贺承,而是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对贺承多加偏袒维护的青山城。
新事旧事叠到一起,关联呼应,一场又一场的风波犹如被云雾掩盖的青山,山峰兀自高耸的背后是连绵相接的山脉,所有事猝不及防地发生了,可所有事又似乎冥冥中相互关联。
明面上的关联显而易见,是贺承。
可是真的就只是贺承吗?
终于有人再次提起当初死在无涯洞外的陆兴剑和那一夜后下落不明的陆岳修。当时就是因为这两个人,大家都把青山城也作为那场惨剧的受害者,将所有罪责归到贺承身上,可是后来青山城对贺承的种种偏护,不免让人怀疑,从始至终,青山城都是与贺承站在一线的。
或者说,是此刻的青山城,与贺承站在一起。
那么,此刻由庄荣接管的青山城,当真还是从前的青山城吗?
不知是谁起头喊了一句:“庄前辈,我斗胆问一句,陆掌门是不是已经命丧于你与贺承手中?”
庄荣错愕地瞪大了眼:“我杀我师兄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青山城掌门之位。”另一个声音从人群里传出来,“陆掌门的儿子也死了,陆掌门的女儿被贺承哄得晕头撞向,正好下一任青山城掌门,也能落入你家。”
庄荣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派胡言!”
“人人都知道贺承是你带回青山城,当个宝贝疙瘩养大的,很难不怀疑他是你年轻时惹下的什么风流债。”
“什么风流债!我,我那是惜才!”
“罢了,这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私事。”叶广出声打断这一段无甚意义的争执,看向庄荣的目光有些纠结,“可是庄荣,陆掌门究竟是死是活,你总得给大伙一个交代。”
“我爹自然是活着的!”陆晓怜笃定道,“前一段,我还见过我爹亲手写的信呢!”
“信里写了什么?可有说明他为何许久不曾露面?”
“信里写了——”陆晓怜脸色一沉,“这是我们青山城自己的事务,不便告知你们。”
许久没有说话的孟岗冷笑道:“青山城自己的事务?青山城不仅教徒无方,纵徒行凶,还一味偏袒维护,青山城若是这样处置自己的事务,便怪不得别人看不过眼,要插手替你们管管了。”
这话说得很重。
可逐月阁新丧,这话从孟岗口中说出来,又合情合理。
人群中不乏好事者,正想附和着也说上几句,却不想陆晓怜与庄荣身后的门轰然敞开,销声匿迹将近一年的贺承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逐月阁的事与我无关,这骂名,我背不得,青山城也背不得。”
第68章
自打无涯洞外出了事,贺承便如一滴水融进大海里再无踪迹,各门各派都有人在找他,可除了陆晓怜,谁也没能找到他。这是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第一次毫不遮挡地站到人前,坦诚相对。
众人不约而同地静默了一瞬,细细碎碎的声音四起。
孟岗冷哼:“贺承,既然你在这里,那新账旧账便一起来算。”
“孟兄稍等,要算的账恐怕还不止这些。”叶广拦了拦孟岗,神色严肃地看向陆晓怜,“晓怜,你说你见过你父亲亲手所写的书信,能不能再仔细讲讲,你是什么时候收到那封信的?是谁送的信?”
陆晓怜颇为警觉,并不答话,反问:“叶伯伯这话是什么意思?”
“陪孟兄赶来西江城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叶广内功深厚,开口便是雄浑至极的声音,即便是没能挤进小院里的人,也能听到他的声音,“这一年里,青山城无涯洞外出过事,琴剑山庄试琴会上出过事,如今逐月阁里也出了事,中原江湖风雨飘摇,陆掌门不是作壁上观、明哲保身的人,怎么会一直没有露面?”
扶着孟岗的那位年轻逐月阁弟子反应快,当即明白过来:“除非陆掌门发生了什么意外,重伤?丧命?或者干脆是被什么人囚禁了起来?”
“不错。”叶广点头,“于是我又顺着想下去,陆掌门黑白分明嫉恶如仇,若是此刻他在,青山城可还会放纵弟子胡作非为至此?或者说,会不会是因为他想要处罚什么人,才会落得至今下落不明的下场?”
这番话说得隐晦,琢磨过来和没琢磨过来的人原本各占了一半,直到他目光一转,犹如鹰隼般锐利地盯着庄荣,皮笑肉不笑地问他一句“庄荣,你觉得呢?”,那些没听明白话意的人才警觉暗涌的波涛。
庄荣也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叶广这是生生捏了个罪名出来往自己头上安,耸了耸肩,笑道:“你的意思是,贺承在无涯洞外伤了人,师兄要罚他,我偏袒他,和他一起联手害了师兄?”
“我也只是猜测。”叶广笑笑,话锋一转,“但我记得那夜无涯洞外留有青山城掌门绝学断云掌的痕迹,我想,若非有人相助,贺承再厉害,也难逃自己师父的断云掌吧?怎么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确实,他本不该好端端地站在这里的。
断云掌是青山城只传掌门的绝学,掌风过处,劈山断云,不留活路,若陆岳修真心要杀人,贺承怎么可能在他的断云掌下活命?
自然,是有人替他死在断云掌下了。
想到无涯洞外血色凄迷的那一夜,贺承只觉得胸口有千万般情绪,憋闷得难受,又说不出口,几乎要将自己撑得炸开来。他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惨白,扣着门框的手指不自知地发力,手指抠进木质的门框里,木刺扎进指甲盖里,悄然渗出血丝来,萦在他苍白的指尖。
“师兄?”陆晓怜发觉贺承神色不对,往后退了半步去扶他,搭上他的肩膀,才发觉他罩在大氅里的身子正在发抖。她压低声音,担忧极了:“师兄,是不是难
受得厉害?你回屋里去,这里有我和师叔在呢。”
贺承轻拍了拍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寡不敌众,真要动手,还是我们吃亏。”
“可你——”
“小启走了几天了?”
“嗯?”话题转得太快,陆晓怜不由愣了一愣,“安顿完钟晓就走了,有三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