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九溟一把抓住了蹦蹦跳跳的孩子,“小朋友,烦请告知,此间何处?”
谁知小孩啪的一下排掉了九溟的手,呵斥道:“什么小朋友!我已二十有四,你这粉面小生,不得还要叫我一声大哥!”
九溟惊诧的松开小孩,他在人流中逆流而行,他感觉身边车水马龙,而自己却又置身事外。
“这里是……念江城……”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破败的庙堂,瘸腿的乞丐,缟素的念江城,跪地俯首一夜白头的刺史……他们走马灯一般出现在九溟眼前,离开十年之久,竟又回到最初之处。
虽有感慨,但疑惑更甚,萧珂为何会将他带到念江城,记忆将九溟拉至不休海上两人一战之时,神魔之力?!萧珂想要神魔之力颠覆三界!难道说萧珂便是无藏师父所言三界浩劫所在?
但是那所谓的神魔之力,九溟却从未听得见得,萧珂却十分笃定的将他视为神魔之力的载体。
也许萧珂所言皆为真实。他也并非凡人,而是神与魔之子,这也解释的通,无藏师父为何让他独自登天界,寻身世,俊竹山上还有不休海中灵力尽竭的他失了神智而将敌人击退。
只是这股蕴藏在他灵泉之内的力量他根本无法驾驭,
更无法在清醒的时候让其为他所用。
九溟没来得及再想其他,人声鼎沸在刹那间回归一片寂静,女子、商贩、小孩全都不见了踪影。
街道建筑飞快模糊后退,震惊之余他已经又被人大力扔到了城墙边,险些跌落,还好几时凝神定气扶住了城墙。
耳边传来萧珂不紧不慢的声音,“大侄子,上前来同舅舅一同欣赏,你亲手编排的戏剧罢。”
九溟周围无丝毫萧珂身影,而他却又觉得萧珂无处不在。惊涛骇浪一般的恐惧向他袭来,充斥他的大脑,淹没他的口鼻。
他害怕萧珂这个疯子,从心底里害怕。并非是怕他会危及他的生命,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
九溟顺着视线向城下望去,数万银甲逐阳列阵,千军万马中央,一座纯金打造地金塌上歪斜斜的躺着一人,面色土灰,病态秧秧。
这些军马算是将念江城围了个水泄不通,看这架势,定然是两军对垒,攻池掠地的战争。
银龙鳞千叠战甲?九溟识得,念江城的守兵也着此甲。可是为什么城下的敌军也穿此甲。
九溟又环顾身侧,城墙之上,弓箭手箭在弦上,只等号令。
这算什么?唐国如何起了内部争端?念江城如何成了唐国的众矢之的?
城下按兵不动,城上寂静无声,在这场静默的对峙中九溟甚至可以听到念江城内杂乱的烟火日常。
就连这也奇怪,已是兵临城下的绝境之地,城内还能如常日一般买卖往来,高歌低吟。
只见城门洞开,一头顶乌沙官帽正正当当,身穿绯红官服一丝不苟,腰系金鱼袋端方周正的男子手握一把银剑走出了城门。
男子独自走到敌军阵前,利落抬起右手握成拳头,又放下手臂。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信号,城墙之上的弓箭手,全部收了弓箭,站定于原地。
男子仅仅独自一人,明明是一人壮势压千军,而他的背影之中偏偏又给人一种虽千万人,吾独往矣的悲怆。
九溟一眼便认出了他,已是十年之久,此人也是银丝布满,脊背稍弯,即便如此,他依旧如当年那般立如青松沉稳,行似劲风有力。
他便是念江城刺史,袁崇民。
疫病撕扯念江城生民之时,为保全城人性命,放下身份与权位,给还是一个小乞丐的九溟,磕了十个头的袁刺史。
袁崇民来到身骑骏马的来敌将军跟前,深鞠一躬,献上手中长剑,慷慨而言。
“我念江城,受吾皇恩泽,幸得仙人庇佑,于疫病之中痊愈,获长生之能。然我袁崇民之私自瞒下,扰吾皇获长生之机,实乃我之错误,与我城民无关,今日我袁崇民,以我血肉,献皇长生,愿吾皇脱胎换骨,千秋万代!更望吾之皇帝,退兵千里,宽宥念江城!”
谁料袁崇民话毕,干脆利落地抬起手中长剑,决然刎颈。
长剑轰然落地,鲜血喷溅,人亦倒下……
袁崇民的身躯直挺挺向后仰去,激起满地尘埃。
甘棠遗爱,再无圣人。
九溟未能阻止袁崇民挥剑自刎,后知后觉施出一道咒法将袁崇民尸身保护起来,以防外军践踏侮辱这位爱民如子的刺史……
金色的术法却被半路拦截,消失在了半空之中,九溟怒吼,“不要!”又接连施法保护袁崇民,而徒劳无功,他眼睁睁看着那位圣德之人尸身像一块破布般任人拖沓。
城上无论是兵或将,齐齐跪地,“恭送刺史!恭送刺史!恭送刺史!”三声仰天长啸。兵将们垂首落泪,仿佛知道袁崇民的结局一般……
高头大马上的将军调转马头,挥手示意手下拖走袁崇民的身体。还说了一句,把他的刀口捂住,别浪费了这些血!
城内百姓仿佛终于意识到了危险,在听到将士们的呐喊声后,大多数人先是呆愣愣站在原地,如同时间静止。待神志回笼,他们扔掉手中的一切,欲冲出城门,救回他们的仁德父母,念江城刺史,袁崇民……
只是晚了,一步慢,步步皆晚……守城将军含泪一声令下关了城门,念江城的百姓被挡在了门内,而他们的刺史,尸身被拖走,在阵前被大卸八块,接了鲜血,片了鲜肉,送到了病怏怏的皇帝,以及随行的大臣权贵口中……
百姓敲打着城门,哭号之声响彻天地,最后十里长街,跪送刺史。
“刺史明明说了皇帝会退兵!怎么还是要了命啊!狗皇帝要砍头就砍我的头啊!”
“我的贱命不值钱!要杀就杀我啊!”
“天杀的瘟疫!天杀的长生之术!”
“不好了,刺史夫人……自缢了……”
有人滴水恩涌泉报也就有人恩将仇报。
“袁崇民已经替我们死了!皇帝老爷怎么退兵!方将军你还是快开城内让我们走罢!”
“你……你们……”
九溟听力极佳,念江城百姓的言论被他听得一清二楚,他的脑子现在很乱,所有的文字穿梭在他的头脑之中,却无法拼凑成一句完整的话。
他张大了口,想问身边依旧跪地的士兵些什么,最后却只是失了魂一样,脱了力,靠着城墙滑坐到了地上。
他,无能为力。他的师父赋她拯救苍生之责任,而他呢,连一人的性命都无法挽救,甚至连尸身都被保全不了,他又有何用。
他有太多疑问,太多不明,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他记忆里的袁崇民,威严却不失一方行政长官之责,所行所为无一不为民为城,而就是这样一人,如何要落得一个被君王群臣啖肉喝血的下场?
袁崇民何罪?!念江城何罪?!
恍惚之间,“听明白了吗?九溟?”萧珂缥缈的身影出现在九溟眼前,“他是替你去死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萧珂又如烟尘消散,余音绕梁。
九溟彻底懵了,“滚出来!滚出来啊!把话说清楚!你无缘无故讲我带来此处干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目睹袁崇民的死!滚出来!与我何干!讲出来!”
第58章
萧珂来去无踪,九溟的质问不过成了滴入深井的落雨,根本就得不到回应。
九溟便又踉跄着起身,裹着一层怒火,拽着跪在地上的士兵的铠甲质问,“十年前瘟疫我知,告诉我长生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士兵在看到九溟的一脸懵然,“谁允许你上来的?城墙之上军事要地,普通百姓不得私往!立刻回城!”
士兵用力一推,却发现此人力气太大根本不动。
“回答我!回答我!”九溟双目生焰,再无往昔皎洁如月,温润似玉的翩翩公子模样。
士兵一人怄不过他,讲了缘由。
“你这般年岁还不记事吗?瘟疫之后,念江城患病者得饮仙人血脉,自此年岁永驻,孩童不长大,老人不衰老,得了长生啊!”
字字入耳,九溟眼睛一下失了焦点,然后他的目光再度定格于十年之前那几锅掺杂着他的血的混浊的汤药里,“长生,长生……我的血……”渐渐地,他送开了士兵的衣甲。
士兵见状,欲将喊人来,将他拖到城墙之下,谁知九溟又忽然抓住他问。
“然后呢?然后呢?长生不好吗?他们,他们为何有恨?”
九溟指向城门口百姓群聚集的地方,刚才人群中的话他都听到了,只是不得缘由。
士兵有些急了,现在是什么情况!兵临城下千钧一发!到底是哪来的混小子在此贻误军机!
“你有完没完!现在是我能与你在此闲聊的时机吗!赶紧滚回城内避战!”
“回答我!我要你回答我!”
也许他们两人缠斗在一起太久,终于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两侧的士兵聚集,欲将九溟赶下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