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古代爱情>殿前弈> 第92章

第92章

  “久溪,朕已拟好了旨,待朕宾天,你便是新帝。”
  话至此一顿,他像是在斟酌着如何开口,片刻后又像是放弃了班,直言道:“朕希望,你能放过丁氏母子,留他们一命。”
  “留他们一命?”沈祁嗤笑出声,“父皇的意思是丁氏死后,儿臣还得风光大办,请她入皇陵与您合葬吗?”
  这话属实以下犯上,但皇帝也不恼,也没力气再恼,他很轻地摇了下头,道:“你可将他母子二人贬为庶人。”
  “朕宾天后,只会与你母后合葬。”
  沈祁听着,心中百味,面上却不自觉地扯出了一抹讽刺的笑。
  这番话听来好似他对柳青瓷情深,其实不过是大限将至之时的愧疚作祟。
  就像明明这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局,皇位本就打算传给沈祁,丁枣儿也好,沈郗也好,都不是威胁,而是皇帝给他的垫脚石。但丁枣儿毕竟陪着他从式微到杀回高位,还为他诞下了长子,他对她亦心中有愧,所以才会在气息将绝时还让他放过丁枣儿母子。
  沈祁没有说话,不知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皇帝没有在传位圣旨中写上这一条,或许这个‘希望’本身就是让沈祁自己作选择。
  他笑了笑,又道:“你会理解我的。”
  “舒州一案,云思起已上书详细禀告于朕,朕没力气了,这个案子的最终决断就交给你吧。”
  说着,他竟是又咳出一大口黑血,眸光涣散。
  沈祁瞳孔一缩,有些错愕。
  这模样与他母后死前一般无二。
  他猛然上前一步,单膝跪在榻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还是在皇帝慢慢阖上眼时止住。
  放在膝侧的手臂垂落,方公公带着微不可察的哭腔的尖细嗓音高喊“陛下,驾崩——”的同时,沈祁推开门从殿内走出,步履沉重。
  刚跨出殿门,就与一直站在殿外等他的徐清对上视线,那双清凌凌的眸子里盛满忧心。
  他脚下步子一顿,下一刻又快速走下台阶,走到徐清面前。
  “殿……”
  徐清刚出了个音,就被沈祁一把拥入怀中,他的力道很大,像是恨不得将她揉入骨血般。
  她叹了口气,抬手也轻轻环住他,双手还轻轻地拍抚着他的背脊,就像方才在宫道上,沈祁拍抚她息下怒火一般。
  是无言的安慰和安抚。
  天色破晓之时,万事平歇。
  简单吩咐了如何处理此番事变后的残局,沈祁和徐清便回了静王府。
  在舒州时,他们二人便觉少,日日不是在查案就是在做局查案,案结后更是一刻不停地奔波在路上,已许久不曾好好歇上一觉了。
  匆匆洗漱完,二人是沾上床便睡了过去。
  疲惫之外,还有除去了环伺的豺狼之后的松一口气,二人这一觉睡得又沉又久,安稳得不行。
  徐清是被胸口一阵窒息闷醒的,睡了许久,她睁开眼时脑子还未清醒,一双黑眸里满是迷茫。
  侧头看了看窗外,天色暗沉,屋子里没有燃灯,入眼一片漆黑,只有窗边有浅淡的月光洒下,应是第二日的深夜了,他们竟这般睡了一整个青天白日。
  她想爬起来,却被胸前一道力压得动弹艰难,她垂眼看过去,这才发现沈祁不知何时侧身过来,将手臂搭在了她的胸口。
  难怪方才在梦中总觉得喘不上气来。
  自成婚后,虽她二人一般都睡一张床上,但二人睡姿都是规规矩矩,从不逾越的。二人之间像是有一条无形的线,让他二人连衣角都不曾有过片刻纠缠,如今沈祁竟先越过了这条线。
  许是睡得深,浑身放松之下这条手臂沉得不行,徐清抬手想挪开,不想刚有动作,这条本只是搭着她的手臂倏然向下至腰腹位置收紧,带着她整个人都向沈祁贴近了几分。
  “……”
  刚醒时混沌的脑子随着这一下骤然清醒,她惊疑不定地偏头去瞧,却见沈祁一副被惊扰的模样,脑袋动了下,皱着眉又往软枕中埋了埋,呼吸平稳,不像醒了的样子。
  “……”
  唉。
  徐清轻叹一口气。
  罢了罢了,他早年没了母后,如今又没了父皇,至亲唯剩一个沈瑜,又累了这么多天,估计又困又难受,想抱就让他抱抱吧。
  这般想着,她没再试图挪开沈祁的手臂,只是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背朝着沈祁。
  夜色正浓,她重新闭上眼,不多时竟又睡了过去。
  身后的沈祁听着她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勾了勾唇。
  第72章
  第二日天亮,二人睁开眼,此时沈祁的手已不像昨夜那般搭在徐清的腰腹处,二人平躺着,同时望着帐顶不动,软枕上二人的青丝纠缠绕结,被褥下的衣袖交叠。
  连日奔波后的休息让精神得到舒缓,身体却歇得浑身酸疼。
  缓了好一会儿,徐清率先坐起身,铺了满枕的青丝随着她的动作慢慢离开软枕,缠着身侧之人的几缕发丝也一并而起。
  沈祁低眼看着,不自觉抬手勾了下。
  头皮传来细微的拉扯之感,徐清侧头,见沈祁正勾着她的一缕发丝在指尖。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回视,刚睡醒的眼中带着些水色,显得十分无辜,他又勾来另两缕缠绕在一块的发丝到徐清眼前,“缠在一起了。”
  徐清眸光一顿,没应声,却是直接背过身去,所有青丝都拢去身后。
  背对着沈祁,意思不言而喻。
  于是,在歌槿率先入了京来静王府寻徐清时,看到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穿着眠衣的二人在床榻上挨得极近,静王殿下在她家姑娘身后,抬手正小心翼翼地理顺姑娘垂落在身后的青丝。
  她是翻窗进来,也没想到如今皇帝驾崩,丁皇后也被软禁,已没必要睡一处屋里作样子了,她家姑娘却还同殿下睡一个屋,若早些知道她断不会直接就翻了窗进来,一定规规矩矩地敲门请示。
  只是现下人已站在了屋子里,床榻上的二人也已发觉,偏头看了过来,她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了。
  徐清一见她,便惊喜地朝她招手,“回来了?什么时辰到的?”
  也有半个月长的时间没见面了,先前徐清本想带着她、窈音,还有小满一道回趟钱塘,谁知她们竟都想护着队伍先进京去。
  不过徐清也能理解,毕竟温执玉作燕琼时,也是一道长大的,此番押解进京,他怕是也没活路,如今是怨怼,还是惋惜,又或是痛恨,这最后一程她们都想送一送,是而徐清也不勉强她们。
  歌槿点了点头,“今晨方到,我先赶了回来,他们应当还在城门那。”
  “好。”
  徐清轻应一声,又想起先前赶路时遇到的刺客,她与沈祁二人抄着隐蔽的小道一路疾驰都遇上了几波,他们一路队伍遇到的应当只多不少。
  她动身绕过沈祁下了床,走向歌槿,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左右看了看,问道:“可有受伤?”
  歌槿顷刻便
  明白徐清问的是什么,她摇了摇头,答道:“未曾受伤,那些个刺客虽先后来得多,但我们多的是会武的人,就是这一路因着这,耽搁了不少时间,不然前夜也该赶到来相助。”
  传位的圣旨昨日已昭告了天下,他们在路上便听到了消息,那时他们离京城已然不远,听闻消息后又加快了脚程,这才赶在了今晨进城。
  云思起和宋阳等人押着一干嫌犯入京,本当先进宫去向皇帝复命,但梁文帝昨夜已宾天,下了旨传位于静王,舒州一案的最终决断也全权交由沈祁,二人便直接来了静王府。
  徐清和沈祁好人收拾好时,府中的小厮正好引着几人进来。
  徐妗和沈瑜也一道来了,几人见了礼便端坐下。
  沈祁和徐清是知晓整个案子的,是以云思起不必再祥呈案件始末,此番前来一是循着大理寺外出查案归京必须面圣的礼制,二是来同二人一道商议如何处置这些嫌犯。
  云思起站在中央,道:“吴屹与广济寺僧人相互勾结,逃避赋税,广捞钱财,按照律法,应当即刻杖杀,以儆效尤。对其家眷,当没收所有财产,男丁尽数充兵,女眷中已嫁出者不受连坐,只收回相关钱财,未出嫁者则入奴籍。”
  沈祁对此并无异议,为官者不廉不清,压榨祸害百姓,引起民怨,放任广济寺僧人蛊惑民心,险些酿成大错,本就罪无可恕。
  再说那些书生,虽有包庇和从犯放任之罪,但究其本源,是世家垄断了进仕之途,入官无门之下,才行的愤世之举。
  可纵使有千般无奈,犯下的罪行也是辩无可辩的,这便也成了这一干人最难决断的地方。
  众人沉默下来。
  片刻后,宋阳试探提议:“那便留其性命,责令这一干人不得再科考入仕?”
  有官员不赞同,他质疑道:“本就是因科考难行才犯下此罪,心中怨愤本就极大,如今留了他们性命,却堵住他们最看重的入仕之路,怕是会再生祸端。”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