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洪钟在屋外踱步,搞不懂为什么看到这样一幕。但里面的人十分着急,没过多久一家三口就拎着几个包袱出了门。说书人跟上去,并不觉得累。
“老刘你…你走慢点!”妇人跟在丈夫后面小跑,还得顾着儿子能不能跟上。
“你们慢…慢…慢慢来,我去雇…雇个驴车。”嘴上说着,老刘的步子迈得更大了。
驴车颠簸,一路颠到城里更显得路途遥远。
老刘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平时进城的次数寥寥无几。可今天,他却轻车熟路领着妻儿在一处矮房子门前停了脚。
“下…下车。”男人把重包袱扛上肩,从粗布口袋里掏出一整块银元递给驾驴车的人,并叮嘱对方别把今天见过他们一家的事说出去。
“你哪来这么多钱!”妇人大惊失色,却被老刘驱赶着进了屋。
“你哪来这么多钱!”妇人又问,这次声音提高了不少。
“你问…问这么多没好…好处!”老刘左看右看,看了半天才关门,“从今…今天开始,这里就是我…我们家了。”
“姓刘的,咱虽说种了大半辈子田,但也都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人。你突然拿出这么多钱,还背着我在城里弄了这么一套房子,你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说!”
眼见妻子要指着自己责骂,老刘一急,更说不连贯了,他“我”了老半天,才说出一句“我没有!”
洪钟站在旁边听,总算搞清楚了情况。
老刘家里世代种田,到了他这一辈,也正常靠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直到前天上午,老刘在田埂上挑水的时候,拾到了一块玉。
大半辈子都和土地打交道的人不懂什么成色质地,但他直觉这东西很是值钱,见四下无人,他决定先自己收着。如果有人来找,就还给失主,如果没人来寻,那就当天降财富,拿到城里把它卖了也好。
当天下午,玉的主人就找到了老刘。
“老哥哥,不告而拿即为偷。”玉的主人笑得和善,不问前因后果,一句话就给老刘的行为定了性。
“没…没有偷!”老刘辩驳,把玉还给来人,“这…这个东西掉在我家…我家地里了,我…我是想先替…替你收着…等…等…”
“别等了。”来人摆摆手,“既然你捡到了,那就归你吧。”
“啊?”
“但也不能白白归你,我们弟兄两个做个交易如何?”
来人接着掏出一个油布包裹塞给老刘,后者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放着十根金条和一摞一摞的银元。
“不…不…”
“别拒绝。”那人又递给老刘另一块墨色的玉,“老哥哥,麻烦您收好这块玉,然后去南京城里住着。房子我都给你找好了,等你住到那儿以后,会有人来找你的。到时候你把颜色深的那一块玉给他,你捡到的那块和这些钱就当你的报酬,都归你。”
“那…那…那他什…什么时候来,你…你告诉我一声…声就行。不…不用这么多…多钱。”农人诚惶诚恐,坚决不肯收下这些“报酬”。
“你拿着吧。”那人笑了笑,告知了南京城里那栋小房子的地址,旋即转身要走,临走时他留下一句,“老哥哥,做人要讲诚信。收了我的钱,就要替我办好这事儿。如果你失约或是办的不好,遭殃的就不止你一个人了。”
老刘冷汗涔涔,他家里现如今只剩下妻儿了,不止他一人的意思可不就是在拿妻儿作威胁嘛!
他本来还想拖两天再说,可那天下午以后接二连三发生了些怪事。先是老刘晚上回家时遇到了鬼打墙,走了不知多少次的路成了活迷宫;挑水的水井一夜干涸、地头的庄稼转瞬枯死……他不敢再耽搁了。
洪钟泡在河里的这个早上,老刘本打算最后再看一看庄稼地就走的,可偏偏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又让他碰上了黄皮子讨封。
那张毛茸茸的、似人非人的脸笑得诡异,尖细的声音折磨着人的耳膜,黄皮子问:“我像不像人?”
老刘不敢说话,他很早就听过黄皮子讨封的故事,也听说过“胡黄不过山海关”[1]。他不明白怎么这种事都能让自己碰上,只吓得两股颤颤恨不能插翅飞走。
“说呀,我像不像人?”
问到第二遍,老刘终于白眼一翻吓晕过去了。闭眼之前,他又听见那天拿玉的人的声音:“老哥哥,该启程了。今天还不走的话,我也帮不了你了。”
再睁眼已是正午,身旁散落的动物毛发提醒老刘这不是做梦。他急忙往家里赶,生怕多耽搁一秒钟。
“你…唉!”听丈夫说完,妇人重重叹了一口气,“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早跟我说!说不定请灵婆看看就好了呢!”
“算…算了。不…不知道我碰上的到底是…是什么东西。”老刘从包袱里掏出那个油布包裹,“如…如果就是交…交东西那么简…简单,那能…能到城…城里生活也…也好。”
“天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妇人提醒他。
“我…我知道。”
“那要交的东西长什么样子,拿出来让我瞅瞅。”
“在…在…在这儿。”老刘小心翼翼地从油布包裹中拿出一只绣工精美的锦囊递给妻子,“我…我捡到的那…那个也在里面,你…你加…加点儿小心。”
看到里面的东西,老刘妻子倒没说什么,可一旁围观的洪钟却着实吃了一惊——这玉再眼熟不过了,不正是姜泠手上的玉玦嘛!
那眼前这个老刘是谁?他和先前那个“老刘”长得并不一样,眉眼间倒是有些相似的地方。
“要么是整容了,要么是有血缘关系。”这个结论得出的轻而易举,洪钟决定继续待着看看来取玉的是谁。
入夜了,周围亮着灯的门户陆陆续续熄了灯。第一天晚上无人造访。
日子这么一天天过着,老刘夫妇用了几十块银元置办了些家具,又凭借着自己的手艺在外支了个小摊,金条他们不敢动,归根结底还是由于心里那莫名的畏惧感。
满打满算过了三个月,取玉的人依旧不见踪影,洪钟也早已放弃离开——他发现自己只能围着这一家人打转,稍离远一点就会被一股无形力拽回来;作为“鬼魂”,既没有饿感也毫无困意,无聊,无聊至极。
又是夜晚,他蹲在门边叹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家人。正想着,有人轻轻敲响了门。
“谁呀?”老刘把新买的烟斗照桌角磕了磕,然后起身走向门口。
“您好,请问您是姓刘吗?我来您这里取东西。”门外的人很有礼貌,老刘也不耽搁,一把就拉开了门。
洪钟绕着来客一圈一圈地看,结果什么都没看出来——这人带着宽宽的兜帽,脸上捂着一个白棉布口罩,穿着怪异又见不到真容,仅能凭声音听出来这是个男的。
“稍…稍等。”老刘招呼妻子出来倒茶,自己钻进了卧室拿玉。
“不着急。”来人不喝茶,而是细细地把老刘家的每个角落打量了一遍。
“阿妈,这是谁?”小男孩从屋子里跑出来,和兜帽男撞了个满怀。
“不要这么没礼貌,这是咱们家的客人,叫叔叔好。”
“叔叔好!”
“你好。”洪钟分明看见兜帽男眼睛一亮,然后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头,“真是个听话的孩子。”
“东…东西在…在这里。”老刘把小锦囊捧过来,并示意来人打开检查检查。
“嗯,就是这个。”兜帽男只打开瞥了一眼,“还有一块,也在您这里吗?”
老刘一听这话,以为对方是觉得自己贪下了另一块玉,一张脸涨得通红,忙不迭想解释:“在…在。但…但是,给我…给我的人说…说…”
“说那块玉归你了?”兜帽男接上他的话。
“对。”老刘的妻子安抚着丈夫,自己回答问题,“这个东西本来就是我家老刘在地头捡的,按照约定,你取走颜色深的,捡的那个归我们。”
“嗯,能把那块取来让我看看吗?”男人问。
“当…当然可以。”老刘匆匆走进去,又匆匆走出来,“就…就…是这个。要…要是想…想要带走,你…你就一起带走。”
“我不是要带走。”
兜帽男接过玉,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截红线穿在玉上,然后十分轻柔地把玉戴在了小刘的脖子上。
“这块玉就送给你儿子吧,很适合他。东西拿到了,我也该走了,多谢您二位帮忙保管这么长时间。”
人都走到门口了,他又问,“不知能否多问一句,这个孩子叫什么?”
“我…我儿子?”老刘一怔,结巴着回答对方,“刘…刘冬…冬生。”
“刘冬生,冬天生的,好季节。”兜帽男留下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然后便消失在黑夜中。
第90章 篇六:民国往事·冬日生
又是一年冬季,小雪簌簌,一点一点覆盖了整座城市。街上依旧热闹,鲜有人再提起两个月前的大火了。记得此事的人偶尔在脑海里想起来,都难免扼腕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