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这听起来也不难啊。”关扬听下来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疑惑道,“您这儿生意这么好,犯不上为了烧点纸钱少赚那么多真钱。”
“我家里离这儿远得勒。”老板也不嫌烦,圆脸上还是挂着笑,耐心回答,“我家里还在六溪呢,要是中午之前不回去,就赶不及啦!”
“六溪?”闻言,凌岓心下一动,面上却毫无波澜,“您是六溪村的人?”
“你们还知道六溪村?”老板颇为惊讶,“我不是六溪村的,我是隔壁红杨村的。我们两个村子合起来,都算在六溪镇。”
“原来如此。”男人和对面的发小对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老板,两碗红烧牛肉粉!”
店里涌进来几个新客人,女老板说了句“慢慢吃”,便又忙着去招待客人。
上午十点四十,小馆里的客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
女老板抹完最后一张桌子,看着稳坐在一旁的四人问,“你们咋还不走呢?有啥需要我帮忙的吗?”
“大姐,是这样,我们是外地来收集民俗文化的。早就听说六溪那一带有好多民族文化遗产,这不是碰巧您就在六溪,我们又不太熟悉这地方,就想着能不能跟您搭个伴,一块儿去六溪。”
和之胖在一起呆久了,凌岓糊弄人的本事愈发熟练。
“那敢情好啊!”女老板爽快应下,“我们小地方除了之前那个新闻,好几年都没有啥外人过来。你们等我一下,我把东西拿一下,然后一起去客车站买票坐车。”
“网上能买吗?”关扬问。
“网上没有的,十一点二十的车,车站就能买!”女老板应着,手底下的速度又快了一倍。
“她说的那个新闻,估计就是去年我和一川来这儿跟的那宗。”
等关了店,一行人跟在老板后面走。关扬拉着凌岓,看了看捂得严严实实的贺一川,说起方才女老板话里带过的新闻。
“你说她对六溪村的事情知道多少?”相比那宗早已经揭过去的新闻,凌岓对即将前往的地方更感兴趣。
“不知道,得上车再问。”关扬摇摇头,又回头看了一眼姜泠,“我看这个大姐挺喜欢姜姑娘的,要不一会儿你跟她商量商量,让她去套个话。”
“谁?”被要求和姜泠商量的人脚步一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只能说尽力试试吧。”
她比预想中要好说话得多。在凌岓简单提了一嘴,又重点强调不是非去不可的前提下,姜泠想都不想便答应了。
“你不反对?”凌岓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尊冰山。
“为什么要反对?”冰山反问,“为行动做准备有什么可反对的?”
上了车,凌岓以不习惯坐在过道为由和姜泠换了座位。女老板颇为嫌弃地念叨一句“好娇气的小伙子”,心里对没那么娇气的姜泠更有好感了。
“小姑娘,你今年多大了?”
“24。”
“你是哪里人啊?”
……
凌岓觉得不做生意的时候,女老板就是一个典型的中年大姐。他耐着性子听完大姐对姜泠查户口似的盘问,终于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题。
“姐姐,到了六溪,有什么不能做的吗?”姜泠试图平易近人一点。
“不能做的?没什么不能做的!”大姐的热情尚未褪去,一时间也来不及细想。
“今天不是七月十五嘛,您说这在六溪是个大日子。我们第一次来,怕什么都不懂,会触犯到什么禁忌。”
毕竟去过了许多地方,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冰山女士也并非一点儿不通人性。
“我们红杨村倒是没有。”大姐摇了摇头,又突然想起什么,拉着姜泠的手叮嘱,“要是你们去隔壁六溪村,可千万不能去他们祠堂后面的地方。”
“为什么?”
“哎呀,我不是他们村子的人,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大姐对这个话题似乎讳莫如深,“反正你一定记住了,祠堂后面去不得,要不然会出大事!”
姜泠点点头,给另外三个早听进耳朵的人复述了一遍。
客车停在六溪的时候正是下午四点。下了车,刚和大姐道过别,一阵狂风便夹杂着雨点扑面而来。
关扬移到贺一川身后,勉强给她挡住了点儿风。他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寒颤。
“穿着吧,小心着凉。”凌岓环顾四周,只看见一个关了门的小卖店,他把包里的外套盖在穿着短袖的姜泠身上,“要是在这儿生了病,恐怕连个医生都不好找。”
按照大姐指的方向,以小卖部为起点,一直向南走,走大约一两公里就能看到六溪村了。
雨渐渐大了起来,四周也没有其他可供避雨的地方,一行人只好顶着雨前行。
“上次我们也是开车来的,但走的不是这条道。”关扬看着凹凸不平的土路,摇了摇头,“我们这走了得有快十公里了吧。”
或许是下着雨的缘故,走了一段时间之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土路前笼着一片隐隐约约的白雾,雾气缓缓向一行人的方向飘来,可六溪村还是不见踪影。
“这路上,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贺一川摘下口罩和帽子,前后看了看,语气中带着些害怕。
“湘水夜空巫峡远,不知归路欲如何[1]。”回答她的声音,并非来自另外三人。
一袭灰布长袍的老人擎着一支木杆,杆子上面挂着一面白色旗子。道路两侧都是荒无人烟的土丘,也不知他是从哪冒出来的。
“老爷爷您好,我们是来这儿收集民俗的老师。请问您,从这儿到六溪村还有多远?”总算见到一个大活人,凌岓马上礼貌询问。
“人走阳间道,鬼过奈何桥。奈何桥前黄土路,七月十五拨云雾。”老人并不直接回答凌岓的问题,反问,“你们两个活人,怎么跟着不人不鬼的东西走到鬼路上来了?”
一个问题问得诸人神色各异:姜泠一如既往面无表情,似乎什么都没听见;贺一川面色苍白,死死咬住下唇,不知是吓的还是冷的;关扬听完,则是深切感受到了“汗毛直立”四个字的具象化。尽管他什么也没说,却谁都看得出来他在强装镇定。
凌岓倒是对这个问题没太大反应,他十分镇定地扫了眼一行四人,又让目光回到这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身上:
“我们有四个人,您只说了两个活人,那就是说,另外两个都不人不鬼咯?”
“年纪不大,胆子不小。”老人捋了捋自己雪白的山羊胡,不紧不慢地绕着四人转了起来。
“瞋恚乃火,自焚而非他伤。[2]”老人最先停在了贺一川面前,看着她脸上的疤,摇了摇头,“佛说回头是岸,现在止损尚有转圜之余,你且好自为之。”
女人一怔,看向老者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关扬见状,正疑惑这老人是不是带发修行的高僧时,对方已经一脸凝重站定在他的面前。
“人有三盏灯,如今灭了一盏,已是神魂不稳。前路多舛,切记七月十五鬼门开时,莫要答应任何喊你的声音。”
“什么意思?什么叫灭了一盏神魂不稳?”关扬还想追问,老人却已闭口不谈走向另两人。
“你倒是生气极重。”走到凌岓身侧,老者脸色和缓了许多,嘴角甚至挂了点笑意,“初生牛犊不怕虎,颇有老夫年轻时的魄力。”
“多谢。”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在夸人,但凌岓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心上人非良人,少一些初生牛犊的劲儿便能给自己多留一线生机。”老人接着说。
“心上人?”凌岓突然觉得老者的话也没那么可信了,“我没有心上人。”
“今日没有,他日未必也没有。”
虽然上了年纪,可老人的双眼却并不浑浊。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语重心长,“你若信,这句话便当时时记在心里;若不信,那便只当妄语揭过。老夫言尽于此。”
最后一个人是姜泠,老人站在她面前,沉默了许久。她也安安静静站在那儿,如一口无波古井。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3]。”灰色长袍终于结束了沉默,却深深叹了口气,“悲苦之至不由人,万般皆是命啊。”
“也罢,难得遇上你这样的命,老夫便做回好人,帮你们一次吧。”
话毕,老人从袖子里抽出一盏青色摇铃。铃铛在他手里颇有节奏地晃着,发出清冽的响声,四周土丘也随着铃声模糊起来。
“这怎么个事儿?”关扬的声音被铃声全盖住了。
铃声停下,风雨立止,天边甚至还能看到一丝太阳将落未落时的余晖。而那位擎旗摇铃的老人早已经不知去向。
凌岓定睛一看——道路两侧哪里是什么遍布土丘的荒地,分明是一座堆满坟茔的墓场。
原本全是白雾的笔直土路现下成了一条看得见拐角的沥青路。前方除了升起来的炊烟,还隐约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