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醒啦!醒啦!”叫着的,是老刘的媳妇儿菊英。
菊英是个小脚女人,一辈子没经历过什么大阵仗,除了自己平日里做点针线活儿补贴家用外,全指着老刘那个小面摊过活。
原本老刘几天不见下落,家里还有口米和菜,为着孩子,菊英还算镇定。两天前,一男一女坐着辆小轿车把老刘送回来,一见着伏在男人背上昏迷不醒的老刘,菊英腿都软了下来。
下车那位富太太模样的女人心好,眼疾手快扶了菊英一把,又说了好些宽慰的话。菊英这才知道,下过雪,天寒路滑,老刘不小心摔了一跤,跌断了几根骨头,被这两位路过救下,这才耽搁了几天没回家。
菊英这样给老刘转述着,一只手给老刘喂着药,嘴里止不住地夸:“那两位真是大好人,你治病的钱一分不要,还又多留了几副药,教我怎么煎、怎么喂给你吃,真是老天爷显灵,难得一见的大好人!”
老刘一口一口吞着药,并不说话,那天晚上空了的面碗、没有腿的年轻人还历历在目,他心里害怕,却又不敢给菊英说——他这媳妇儿的胆子比他还小。
“人呢?”吃完药好半天,老刘才冒出这么一句。
菊英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他是在问送他回来的那一男一女,“人早走了,我说留人家吃个饭,人家也不肯,反过来说给咱添麻烦了,你说说…”
菊英后边儿还碎碎念着什么,老刘却已听不进去了,他断定那晚吃面的女人和这件事有关,他甚至觉得那一男一女都不是人。
又过了三天,老刘实在闲不住了,决定出摊儿。说也奇怪,那两人给菊英说老刘跌断了一双腿,老刘却并没觉得自己的腿有任何不适。
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老刘喝了那两人留下来的几副汤药,区区几天便能正常下床活动了。那一男一女老刘和菊英没再见过,也没再遇见什么怪事儿。
三年后,老刘偶然遇到一个逃荒时丧父丧母的孩子。他小时候也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见这孩子实在可怜,和菊英一商量,便都觉得“无非也就多张嘴的事儿,我少吃一口,这饭不就省出来一口”。
夫妻俩这么想着,便收养了他,这孩子除了一只手和一只脚都是六指外,和常人并无分别。
老刘的面摊自收养这孩子之后越做越红火,到最后,竟真的凭着一碗阳春面开成了一座小酒楼;他亲生的三个孩子各有出息,和收养的那个也是相亲相爱,老刘这日子年过半百才算有点盼头。
“那孩子是来还债,债还清了,就该走了。”老道仙临终时,凭着一口气给前来探望的老刘这样说。
自此以后,老刘心里埋下一颗惴惴不安的种子,生怕哪天老道仙一语成谶。可种子最终还是发了芽,当然,这已是后话了。
又过了好几十年,老刘家在禾城的祖宅早已转手变卖给了他人,几经改换,现在成了一座方方正正的四合院。
四合院里原本住着三个人,一位师父和两个徒弟。老师父行医多年,早已将衣钵传给了徒弟中的其中一位,本来想着安安稳稳颐养天年,却在三年前的一个冬夜里无声无息地失去了踪迹。
新接任的医生是个无心盲女,她想要找到自己师父,却因此遇到许多怪事。
第2章 篇一:泥下骨·韩家大院
七月中,刚入伏。从东南沿海出发,向西北去,这条对角线的一端是桑拿房,另一端是大火炉,沿线没有几处是不热的。
“大侄子!等你好久了!”出站口,一个胖男人背着他的大包还没站稳,就见一个精瘦精瘦的灰汗衫朝自己扑过来。
“去你大爷的郑九斤。”胖子一把推开灰汗衫,“一天到晚净他娘占我便宜。”
灰汗衫爽朗地笑着,转而又接过胖男人身边那人的背包,“我怎么瞅着凌子又长个儿了?“
“嗯,那边水好气候好,长个儿也正常。”被称为凌子的男人应和着拉开眼前金杯的车门,一步跨到了车里已经破开皮的座位上坐着。
“坐稳了哈,咱不歇着,直接到巴那。”郑九斤颇为熟练地把背包扔上后座,转动钥匙发车。
“直接去巴那?”胖子哀嚎着,“不先吃牛肉粉汤再走?”
“吃什么粉汤,那头儿的事儿催得急,到地儿再吃吧。”老郑开车从来求快不求稳,他最后一个字落下,金杯也应声“嗖”地窜了出去。
巴那是甘肃和青海交界处的一个小县城,县城地界不大,却杂居着好几个民族,有汉族、裕固族,也有回族和藏族。
从胖子他们下车的张掖到巴那,车程近四个小时,胖子怕老郑分心,一路上和老郑从天南聊到海北。后排坐着的人还是戴着自己的耳机,什么话也不说。
“我说,车不行就别开那么快。”胖子一下车,扶着门干呕——老郑的金杯跟着他走南闯北快二十年了,到目的地的时候,胖子觉得自己快被颠散架了。
“得了吧,你人不行怪路不平。”老郑拔钥匙的空档翻了个白眼,“你看凌子,一点事儿都没有。”
金杯停在巴那一个老客运站入口处,按照老郑的说法是受雇主所托,来此迎一个重量级人物。
快到中午了,日头越来越毒,客运站一波一波的人往来,老郑瞪着圆眼盯一会儿照片又看一会儿客运站,始终不见有长相一样的人前来。
“不会走岔了吧,这儿还有别的站吗?”胖子问。
“不可能,这儿就一个客运站,宋老板说他在这儿下他就一定在这儿下。”
金杯的空调老早就坏了,胖子抹一把寸头上的汗,正打算开始对老郑输出怨气,却被一阵嘈杂声吸引走了注意力。
“小妹妹,一个人来啊?去哪儿哥送你呗,不要钱。”——瘦的跟竹竿儿一样的小青年染着一头橙红色的头发,一只手插在铆钉破洞牛仔裤的兜里,另一只手还夹着一支细长的烟。
姜泠起初并不在意这种无聊的搭讪,可这人不依不饶跟着她,甚至挡住了她的去路。
“劳驾让一下,急着赶路。”姜泠倒不害怕,只是不想被耽误时间。
“赶什么路啊妹妹,哥哥送你去你要去的地方。”小青年夹着烟的手朝姜泠伸过来,姜泠微微侧身,躲开了那只手。
“哟呵,不想坐哥哥的车走呗。”那小青年把烟往旁边一摔,嗓门猛地提高了几度,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坐车?”姜泠面无表情问,“什么车,你的鬼火摩托?”
周围有人听到这句话,扑哧一声笑出来,小青年脸上青红白三色交替了一阵,便立刻翻了脸。
“敬酒不吃吃罚酒哈?”他做了一个撸袖子的假动作,往路旁吐了口痰,又朝着围观的人叫骂着,“看看看,看你娘呢看!再看老子连你一块儿收拾!”
原本周围人并不以为意,可眼下看见这红毛急眼了,从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刀,众人怕波及到自己,火速散去。
姜泠已经为红毛想好了一个绝妙的倒地姿势,可还不等她自己动手,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欺负姑娘可不算什么本事。”
这声音清冽又好听,姜泠微微侧着头,心里这样想着。
“就是就是,小崽子,欺负人小姑娘算什么本事!”胖子哼哧哼哧跟上来,还连带着在红毛身上补了一脚。
“哥哥哥饶命饶命,手要断了。”红毛哀嚎着,嵌着他手的人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你不是挺喜欢刀吗?拿着刀威胁人的样子可比现在要有意思的多。”
“那就一破折叠的,刃都没开,我就吓唬吓唬这妞儿…诶不是不是,吓唬吓唬这个姑娘。”
红毛的手被男人钳到后面,那人稍一使劲儿,他便觉得自己眼冒金星。为了不忍受那种快要筋断骨折的痛,红毛也不管面前站的是谁,只忙不迭告饶:
“姐姐我错了,姑娘我错了,我真错了,我不该没事找事烂你的去路,我以后不会了不会了…”说着,又换了个方向继续讨饶,“哥我真知道错了,真知道错了,我就开个玩笑,您饶了我吧…”
“你看呢?”
“既然道歉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姜泠淡淡开口。
“姑娘原谅你了,我也没有抓着不放的道理。”
男人猛地松开手,红毛被惯性摔了个趔趄。他也顾不得多说什么,连滚带爬跑路了。
“谢谢。”姜泠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感情,但对她而言已经是十分难得又真诚的一句话了。
“不用谢!见义勇为是应该的!”胖男人抢先一步回答,一转眼却看见老郑朝他们挥手——那意思是,人接到了,快走。
“姑娘,你自己注意安全啊,我们先走了,还有大事儿要办呢。”胖子说着就去拉身边的男人。
“好,多谢。”姜泠又道了一遍谢。
“等等。”那男人却又拦住了她,“你去哪儿,我们有车,送你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