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勒乌图很诧异地看着两个脸色惨白的人,笑道:“居然还能有力气反抗,一个剧痛缠身,一个失血过多,还是我小看你们了。”
  靖安言闻言担忧地看了一眼封长念。
  为了抵御剧痛,封长念居然撕了一条袖口,死死缠住腰腹,用捆绑的剧痛和重压来抵御腹内的烧灼。
  封长念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反讽道:“你也就这点本事了,勒乌图。”
  “人求生的本能是不会改变的。”勒乌图摇了摇头,“痛苦会令人胆怯,这谁都无法克制,否则,南军都督府为何会一次又一次败在我南疆蛊师之下?”
  “是吗?那为何南疆蛊师也从未真正打入过荆平呢?”封长念又撕掉一条袖口,将右手与墨痕剑紧紧缠绕在一起,“是你们技艺不精,还是,总有更重要的东西呢?”
  更重要的东西?
  勒乌图皱了皱眉,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在他眼中,权利是真、地位是真、财富是真,除了这些,什么都不重要。
  所以南疆人人皆蛊师,以一种养蛊的方式豢养训练,末尾的要被放血以祭灵神,不炼蛊的要被杀掉,他不觉得有问题。
  都是手段,都是谋略,人命算什么,百姓又算什么。
  真的会有人为了一句所谓的“百姓福祉”,而拼上自己的性命吗?
  “有的。”靖安言支起残云,目光沉沉间,是左清明那双义无反顾赴死的眼睛,“总有更重要的东西,能让人不再畏惧疼痛,不再畏惧死亡,直到黎明的来临。”
  勒乌图猛地回过神来,嗤笑:“我居然还真的想。”
  话音未落,残云和墨痕一并攻了上来。
  靖安言的手腕不能发重力,胜在比封长念的动作还要轻巧三分,速度快到捕捉不清,紧紧摄住勒乌图所有的注意力。
  封长念就在这时配合着靖安言的步伐左右开弓,墨痕剑挥舞出扭曲刁钻的弧度,令勒乌图始料未及,左右闪躲后要挥刀砍杀,却根本捉不住他的衣角。
  封长念攻势一缓,靖安言便再度填补,两人配合默契。
  靖安言稍稍有些头晕便立刻用残云给自己腿上划一道细微的口子,用疼痛勒令自己清醒,偏头去看封长念,也勒紧了腹部,直渗出血痕。
  总有更重要的东西。
  总有更重要的东西!
  勒乌图被两个人一路从水中逼到岸边,哪里还管得上巨蟒认主,他三番两次用体内蛊毒伤人,奈何这两个人跟疯了一般,对疼痛灼烧不管不顾。
  杀气四溢的两剑斩下,勒乌图贴地一滚,才得以将自己的右腿在凛冽的剑意下保住,他心有戚戚地看了一眼伤口,再度看了眼都挂了彩的封长念和靖安言。
  靖安言没有回头,只是向封长念伸出手。
  封长念一怔,立刻交握回去。
  勒乌图盯着这两只手,从鼻子里挤出一声怪笑:“没关系,没关系,本王有的是力气与你们周旋,而你们就不一定能坚持那么久了。”
  靖安言紧紧攥着封长念的手,跟着他笑:“是吗?”
  “当然,”勒乌图眼中杀意毕现,“等你们再无反击之力,种子……”
  “轰隆——”
  巨响之下地动山摇,寒潭震荡不息,三人皆是一个趔趄,就连巨蟒都诧异地浮出水面,竖瞳警惕地摆动着。
  勒乌图笃定的脸上终于划过一丝不确定性:“这是什么声音?”
  “听不出来吗?”封长念用力回握靖安言的手,“这是大魏的火炮。”
  勒乌图猛地转头:“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
  因为叶梵缇清醒了。
  他一路匆忙跨过神寂岭,一手拉起跪伏在地的夷月,一边从她手中接过刀,干脆利落地割腕放血。
  陈昭见他浑身狼狈,惊诧地一句话都说不出。
  南军都督府大军浩浩荡荡,叶梵缇抬眼望了望,沉声道:“南疆,就拜托你们了。若我的血不够,便剁我一只手,若还不够,便拆我一条腿。”
  “我愿意用我自己,为南疆众人打开一条通往盛世的路。”
  顾长思动了动唇:“叶公子……”
  骤然神寂岭中哗哗作响,陈昭目光一凛,险些拔剑出鞘,只见草丛摇晃过后,居然是几个南疆打扮的蛊师!
  “圣酋大人!”他们看了一眼陈昭一身铠甲,又看见伤痕累累的叶梵缇,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我等愿意助您一臂之力。”
  考在一旁休息的夷月微微睁大了眼睛:“诸位……”
  “月姑娘,当日叶祭司棺盖上的话,其实早在南疆传遍了。”其中一个人利落地翻开衣袖,道,“虽然我不知事情真伪,但……叶长缈祭司是好人。”
  “他救过我的命。所以他说的话,我不用任何理由,就会相信。”
  身后跟着的南疆蛊师同样道:“我也是!”
  “当年我的病久治不愈,是叶长缈在神寂岭外找到了药材,要不我哪有命活到如今?”
  “当年我想不开要轻生,是叶长缈拉了我一把,告诉我世间景色千万,何不去看看。”
  “当年……”
  当年当年。
  夷月和叶梵缇下意识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泪光连连。
  叶长缈用他一声埋下的火种,终于在今天,燃烧成熊熊烈火。
  “不能看着叶大人的弟弟和徒弟这般狼狈,否则做人也太没良心了!”
  七嘴八舌中,传来一声弱弱的:“不过,你们真的是来救我们的,对吧?”
  陈昭一愣,发现所有人将目光抛给了他。
  那一刻责任自心底萌发,他想起皇帝千里迢迢的嘱托,又回望身后蓄势待发的士兵,沉声道:“是。”
  “那以后是不是不用担心,不炼蛊术会死了?”
  “以后是不是也可以作诗饮茶,不必再苦苦炼蛊了??”
  “不会,都不会!”陈昭抽出长剑,寒光一现,“诸位,南疆蛊术本就是你们的财富,而非枷锁。你们本就自由。”
  足够数量的避毒药炼制完成,陈昭二指微抬,朗声道:“诸将士,听我号令。”
  二指一按,千军万马出动。
  “出征——!!!”
  神寂岭中马蹄踏动山河,浩浩荡荡的南军如一柄利剑扎入南疆腹地,破开沉重浓稠的黑夜,撕开黎明的光晕。
  勒乌图怒不可遏地站起:“好,好。那且看看,到底是你们大魏的兵马快,还是南疆的蛊毒快!”
  他对着墨痕剑和残云剑的攻势不闪不避,浑身被砍得遍体鳞伤也要向那巨蟒奔去。
  他要让它认主。
  它只能认自己的主!
  只要认主,便还有机会,一定还有机会!!!
  他被靖安言和封长念死死拦住,百般纠缠未果,居然想要自断臂膀逃出包围。
  不行,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残云捅穿了勒乌图的腹部,那人已经状若癫狂,靖安言瞥见那条巨蟒,依旧在思考。
  勒乌图这个算盘必定是见到他时便打下了,料定不会让种子认他为主,因此蛊毒肯定当年就早早种下。
  但他十年洗蛊,方方面面都考虑过,怎么还会洗不掉。
  勒乌图尖啸声犹在耳边:“我下的蛊,何止在那些能看得见的地方?”
  看不见的地方。
  看……
  靖安言双眼猛地瞪大。
  他想起他投诚后第一次去藏书阁查阅关于古南洲种子的信息,当时勒乌图亲手为他系上了一条黑色的绢布,蒙住了双眼。
  绢布有异香,在这样的香气中,勒乌图的声音比这香还甜腻:“理解一下,靖先生,你刚来,藏书阁中还是有很多不能被你看到的东西的,我会引你到石室中,你跟着我就好。”
  他记得自己问:“不用看路吗?摔了怎么办?”
  “不用看路的。”勒乌图笑,“我帮你看。”
  “我知道了。”靖安言嘴唇微微颤抖,封长念和勒乌图激战正酣,没听清,“我说,我知道不能被认主的蛊在何处了。”
  勒乌图的动作一滞:“你疯了!!!!”
  残云剑自他腹部抽出,带起一串洋洋洒洒的血珠。
  靖安言双手持剑,将剑刃抬到了自己的眼前。
  那一刻封长念都停滞了:“小师叔——!!!”
  咣——残云剑跌落在地上。
  那双漂亮的眼睛紧闭着,有鲜血流下来,像是两道蜿蜒的河流。
  第76章 北归
  那一刻整个山洞都静了。
  靖安言疼到无意识颤抖, 他勉力支起残云,摸索着往寒潭边走了一步。
  “勒乌图……勒乌图!!”
  那两道血泪如利箭一般射穿了封长念的心脏,一呼一吸都抽搐着疼, 他怒喝一声, 一脚将勒乌图自身前踢开, 砰地砸进石壁上。
  靖安言已经伤痕累累了,何必要……何必要……
  那样顾盼神飞的一双眼睛,承载着封长念少年时光无数美好的眼睛, 如今血泪斑驳, 靖安言用残云支撑着自己,如刚蹒跚学步的婴孩一样往前摸索, 每一步的踉跄都让封长念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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