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诸位,”年轻的帝王广袖一挥,文武百官跪伏一地,听他朗声道,“朕要告知你们一件自明帝朝而始,无数人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的收复大计,名为,南鸟。”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朕已下令南军都督府陈昭将军,带齐武备,以南疆大逆之罪五条开启收复之战,绥西侯之后封珩为先锋,满朝文武皆以此事为最高调令,军粮、兵器,一应供应南军,不得有误。违者,斩立决,杀无赦。”
  怎么比计划之中……提前了一天?
  跪在众人之首的温知下意识一颤,不解地抬了抬眼,正对上宋晖意味深长的目光。
  他心中悚然一惊,恍然大悟。
  昨日夜间,他们两个下了半宿的棋,最终收盘后,宋晖从黑子中抓了一把,凌乱地扔在桌上,溅起满盘黑白。
  “温卿,其实朕知道,你们一直把朕当成先帝看。”宋晖语气平平,却把半困的温知吓精神了,“先帝朝官吏治理严苛,而且笃信一将功成万骨枯,为帝者,只要国家万事太平,其余都不重要。”
  “可能是朕太年轻,除了国家之外,朕还想在能保全多一些人的时候,再更多地保全一些。”宋晖把玩着手中棋子,“朕为东宫时,就见过太多为了计谋逝去的人,一条条血淋淋的人命,落在史书上,也不过两三句话。”
  “所以朕想,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撑起一个国家的不止是朕,还有数以百万计的万民,朕也是其中之一。因此,何不让大家的生命深度,深一些、再深一些,他日史书上落得墨重一些、再重一些。”
  温知深深地叩首下去,电光火石间,他看清了宋晖眼角的泪光。
  太多人为了南鸟计划而失去。
  他是新皇,情愿不情愿地接过了这桩血淋淋的计划,如他所言,可能是他年轻,他想让这个计划后面的鲜血少一些、再少一些。
  他带头呼号:“吾皇英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为那些少一些的鲜血。
  为那些可以回家的万民。
  为那些让生命深度深一些、再深一些的苦心。
  “事成之后,诸位,朕还要给众爱卿重新介绍一位朝臣。”宋晖语气柔和下来,“他是朕的小舅舅,也是玄门玄字门的三弟子,靖玄念,或者说,当年人人口中通敌叛国的靖安言。”
  靖安言和封长念果然在那里找到了一个山洞。
  这山洞太小又太隐蔽了,如果不是刻意寻找,几乎就要隐藏在乱石杂草与交错树林之间,他们两个身量高,要弯着腰才能进入,一路黑漆漆,只能听见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不知走了多远,洞口才终于挺阔起来,靖安言揉了揉酸疼的腰,一头撞进封长念的后背上。
  他不动,靖安言疑惑地探头:“怎么……”
  声音戛然而止。
  靖安言下意识张了张口,音色都堵在了喉咙里。
  这是一处太过开阔的洞穴,里面寒潭深涧,盘伏着一条沉睡的巨蟒。
  洞穴上方密密麻麻刻着东西,细细分辩,半边是图画,鲜明地记载了古南洲大祭司如何将自己的手腕割开,以鲜血喂养这条足有三人合抱那般粗的巨蟒。
  半边是古南洲语,如古老的沉吟,跨过百年光阴,吟哦着在今世唱响。
  威威天灵,赐我神涤。
  佑吾万邦,千秋不移。
  若有灾殃,人神共嫉。
  蛇口吞日,势灭妖袭。
  哒。
  封长念和靖安言猛地回头——
  “谁?!”
  来人披头散发,满身青白,离得这般近都感受不到呼吸,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但这身形看着实在有些熟悉,靖安言小心翼翼地抽出残云剑:“你不会是……”
  来人口中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突然抬起头向他们扑来。
  封长念一把扯过靖安言往旁边一避,站定后,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和悲痛。
  这不人不鬼的人……
  居然是叶梵缇!!!
  第73章 唤醒
  靖安言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好半天才能找回自己的思绪。
  “梵缇……”他试探着开口,“叶梵缇??”
  寂静的山洞里只有巨蟒沉睡时发出低沉的呼吸,靖安言和封长念的气息都变得浅薄起来, 而眼前这个人胸膛都没有起伏。
  他……死了吗?
  封长念喃喃问道, 靖安言摇了摇头。
  “他应该是被屏蔽了五感、神智、气息。”靖安言攥紧残云, “……他被当成蛊虫一般控制了。”
  那一刹那思绪千回百转,叶梵缇变成这般模样,勒乌图的险恶之心已经不难想见, 怕是……他们的心思, 也早被勒乌图洞悉。
  叶梵缇想必是受勒乌图控制来抢种子的,并要让他们两个引路人永远埋葬在这里。
  一点寒光乍现, 叶梵缇并指为剑,猛地扑了上来。
  封长念和靖安言都不欲伤他,墨痕剑和残云剑根本都没有出鞘,电光火石间,已经乒乒乓乓过了十几招,叶梵缇全无痛感,也不觉疲惫, 一心只有将两人斩于刀下的狠厉。
  奈何靖安言和封长念两人是清醒的, 既知道痛苦也清楚叶梵缇的难处,不免束手束脚,两人对一人居然没能占上风,只是堪堪打个平手。
  “这样下去不行,小师叔。”封长念足尖一点,猛地将墨痕剑拍向叶梵缇后腰,轰地一声,把人砸了出去, 趁机喘口气,“得想个办法,哪怕是让他停一停也好。”
  靖安言快速地瞟了一眼沉睡的巨蟒。
  方才封长念那一记动静很大,叶梵缇被一剑拍到石壁上,轰隆隆的碎石往下掉,连整个洞穴都跟着在抖,然而巨蟒就跟没有听觉一般,兀自睡得酣畅,丝毫没有收到外界影响。
  “普通蛊术必定不可能让他神思全无,细想想叶梵缇与我们告辞离开并没有多久。”靖安言看着废墟里抖落残渣站起来的人,沉声道,“炼蛊是必定要磨其性子的,叶梵缇不是意志不坚的人,短时间内若想完全操控,必定有外力借助。”
  失了神智的叶梵缇再度扑杀上来,靖安言和封长念灵巧地飞身躲开。
  靖安言喝道:“看他头顶!”
  叶梵缇平素最喜欢长发半束,如今满头墨发悉数披散,动作间能够看到他头顶一闪而过的光——那是特制的骨钉。
  这是一种极其毒辣的方法,将骨钉刺入头颅,强迫其失去自己的神智与思考,只能听从指令,变成一具不折不扣的行尸走肉,这个法子古南洲时便存在,但因为太过血腥便被视为禁术,没想到……
  没想到勒乌图对手下人的无所谓已经到了这般凉薄的地步。
  封长念明白了:“你先去看‘种子’,我来周旋他!”
  靖安言压下满心恨意,飞身去看那条巨蟒,嘱咐道:“那骨钉不能随便拔,你当心些!”
  封长念伸到一半的手心有戚戚地缩回来,只好再度将墨痕剑收回剑鞘,用冰凉坚硬的剑身去格挡叶梵缇的进攻。
  不知是第几次拦住叶梵缇扑向靖安言的身躯,墨痕剑剑鞘点在叶梵缇锁骨上,封长念勾唇一笑。
  “叶老弟,别往别的地方瞧。不说要和我打一场吗,这么好的机会,不关注关注我?”
  有人与他交流似乎会很痛苦,叶梵缇单手撑住额角,狠狠砸了两下,又从口中发出困兽似的低吟,再度向封长念撞了过来。
  叶梵缇动作如豹子一般敏锐,封长念身轻如燕,两人缠斗在一处,如两团搅动风雨的云团,轰隆隆从上头打到底下,又从左边打到右侧。
  这动静不小,巨蟒依旧睡得香甜。
  靖安言收回目光,再度看了一眼壁画。
  壁画上的古南洲大祭司身穿羽衣,身后是两列跪拜的族人,他手捧着硕大的石盆,双手奉上,期待着巨蟒垂首,用细长的蛇信在其中一舔。
  那石盆里面的东西,靖安言不觉得只是水那般简单。
  残云出鞘三寸,靖安言伸出左手用力一握,刹那间血流如注。
  血腥味刹那间被寒潭上微漾的冷风席卷至整个洞穴,不知是否是靖安言的错觉,血光四溢的那一瞬间,寒潭中的巨蟒仿佛呼吸停滞了一顺,连带着鳞片都泛起了奇异的光泽。
  靖安言逡巡一圈,终于在寒潭边看见了一块屹立的石碑。
  石碑上刻着繁复的花纹,深深凹陷下去,靖安言将左手贴上,鲜血自那些凹槽倾泻,刹那间开出了一朵血红色的花。
  “轰隆——”
  仿佛是幻听,但洞里的两个人俱是一怔,唯有叶梵缇无知无觉,靖安言与封长念遥遥对视一眼,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那是那条巨蟒发出了喘息声。
  他更加用力地将掌心贴住石碑,奈何淋漓鲜血不多时便已经止住了,他只好再握了一把残云,用重新撕裂的口子去填那古老而神秘的花纹。
  如此周而复始,不多时,靖安言的左手已然伤痕累累,失血过多让他头晕目眩,踉跄了一步扶住石碑,就被在一旁缠斗的封长念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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