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69章 种子
叶梵缇和靖安言从王宫里走出来的时候手脚都是麻的。
他侧过头去, 第一次细细打量这个被自家兄长曾经赞不绝口的男人,靖安言的侧脸半边隐在浮光下,将那本来锐利的棱角都磨得柔和。
刚刚这人也是用这样一种圆滑的姿态, 应对勒乌图的一切问询, 不卑不亢、不怯不馁, 眨着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就能把谎话讲得滴水不漏。
叶梵缇出神地想,这个人,若是真的能跳出大魏与南疆, 只怕两边都能被他耍得团团转。
“看什么呢?”靖安言刮了刮脸, 实在受不住这小子这么看,转过头来, 那些令他轮廓模糊的光线就被遮挡住了,像是海水退潮,露出棱角分明的轮廓,“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叶梵缇别开目光,“只是在想你这张嘴。”
少年人话说得别扭,但靖安言听懂了,爽朗地笑了两声:“行了, 轻舟并没有过万重山, 王上其实并没有全信。”
叶梵缇讶异地睁大眼,靖安言拍了拍他的肩膀:“梵缇,你自己多加小心。方才王上让我去找一趟夷靡殊,我怕是……真正的考验已经来了。”
夷靡殊将自家宝贝女儿扔给靖安言后,一心一意地在南疆藏书阁中清修,对于凡尘中事不听不看,倒也符合靖安言对他一贯的印象。
只是这个时候勒乌图突然让他去找夷靡殊,靖安言琢磨着, 除了关乎古南洲“种子”的事情之外,没别的可能了。
沙宛与南疆离心,就算勒乌图对靖安言的话依旧保持怀疑态度,但以他的性格,是不可能再向沙宛求证了——封玦也不可能允许。
这条线断了,就只能从自身下手,古南洲那颗“种子”既然有能够应对灭族危机,想必也是什么致胜秘宝,哪怕只是对蛊术有所助益,在勒乌图眼里,也是赚了。
靖安言思索了一下,没有往客栈去,而是孤身一人直接找了夷靡殊。
南疆藏书阁坐落在王宫西北边,平素没什么人在,只有几个侍奉洒扫的侍从,见到靖安言来也跟没看见人一样,安安心心地扫自己脚下的灰尘。
靖安言蹙了蹙眉,伸手在他们颈侧探了探,露出了果不其然的表情。
脉搏已经停止跳动,操纵他们行动的是蛊术,这么大一座藏书阁中,除了夷靡殊外没有活人了。
勒乌图是这样的,藏书阁中秘术较多,更藏着南疆蛊术最根源的秘密,他不放心任何活人,夷靡殊也就是仗着身份地位较高、且在南疆德高望重,才不至于落成这步田地。
他拔步进去,身后的大门自动闭合。
砰地一声,藏书阁落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靖安言垂着手站在那儿,没有贸然动作。
下一刻,两侧的蜡烛倏然亮起,刷刷刷地为靖安言指向了一条通往阁中央的路,夷靡殊就盘腿坐在那里,手中翻着一卷书,左手边的烛台上蜡泪已经堆了半根烛身那般高了。
靖安言走到他身边,他才意识到有人来了。
“夷先生。”
“啊,是你。”夷靡殊眯了眯眼,才能将虚晃的人影重叠,“靖安言,你我很久没见了。阿月还好吗?”
“一切都好,阿月懂事的很,让人省心。”
“好,那就好。”
夷靡殊说着又要低头,靖安言眼疾手快一把拍在他眼前的书本上。
他迷惑抬眼:“怎么了?”
“王上让我来找你。”靖安言轻声说,“为了古南洲大祭司埋下的种子,他说时机已到,该得到用处了。”
夷靡殊眼瞳微微一缩:“古南洲……大祭司?”
“夷先生,山中是不知岁月,但你不能贵人多忘事吧。”靖安言注视着他的眼睛,“你还记得我是谁吗?我,靖安言。”
夷靡殊慢吞吞地想,记得啊,怎么会不记得。
他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年轻人。
当时左清明被击杀于南疆,叶长缈因罪自戕,他不得不被勒乌图钦点成大祭司,结果接任没两天,他与时任圣酋的召砾,还有南疆王勒乌图一同接见了靖安言。
当年的靖安言浑身都是死气沉沉,两侧都是指向他的刀剑,他置若罔闻,勒乌图和召砾沉甸甸地审视着他,他当看不懂他们的眼神,只是一步步走上来,站定在他们面前。
勒乌图先说话了:“这位公子,你……”
“啪”,靖安言将怀中匕首拍在桌面,冷光晃了所有人的眼睛,召砾高呼护驾,数十把刀剑将他围困其中,仿佛只要再有什么动作,就会将他捅个对穿。
靖安言面无惧色,只是再度扔出来一把护身的短刀。
然后两把、三把……
他就站在那里自顾自地卸下兵刃,勒乌图压了压手腕,示意护卫退下,看着这个年轻人将自己从里到外地捡干净。
“我叫靖安言。”他说话了,“大魏皇后靖宓的幼弟,玄门玄字门三弟子,但这都是以前的身份了,因为我有了个新身份,也是我真实的身份——古南洲大祭司的后人。”
勒乌图眼中浮现些许笑意,靖安言神色不变继续说。
“大魏皇帝养我当玩意儿,于是我砸了从不是我祖宗的祠堂,烧了从不是我师门的玄门书库,如今已经成了大魏叛徒,我九死一生地回到这儿,因为这里才是我的家。”
勒乌图赞许地看着他:“靖先生,久仰大名,百闻不如一见。”
靖安言偏偏头:“王上知道我?”
“那些壮举想不听说都难,本王之前就在思量,该如何引一位家人归乡,如今,看来本王与靖先生想到了一起去。”
勒乌图目光缓缓下落:“本王还听说,靖先生是大魏第一剑客,南疆鲜少动冷兵器,武学一道更是没有那么高深的造诣,不知靖先生能否让我们开开眼?”
“不了。”靖安言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几日前,我刚用那一身剑术击杀了我的师父,左朗、左清明,既然已与前尘旧事做了分割,那么此生再不必挥剑了。”
召砾眼神划过一丝锐利的光:“左清明是你杀的?”
“不信吗?剑伤犹在,王上可派人验尸。”靖安言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王上,其实还是有些担心,在下的忠诚与否吧?”
勒乌图只是笑:“本王可从来没有说过不信任靖先生。”
靖安言也不多言,直接劈手从方才解下来的刀中抽了一把短匕,寒光炫目,夷靡殊和召砾下意识都拦在勒乌图面前。
“你待如何?!”
靖安言换手拿刀,直接将右手摊在桌面:“为了显示我的诚意,也为了让王上放心,在下愿意自断剑术,只为了……归乡。”
手起刀落,痛快地令人不忍直视,尖锐的刀锋洞穿了靖安言的手腕,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鲜血从他手腕淋漓而下,屋内霎时灌满了血腥味儿。
就连勒乌图都是一脸震惊地看着靖安言,看着他脸色转成惨白,丝丝冷气从他紧咬的唇齿间呼进呼出,豆大的汗珠顺着他侧脸滴落。
他声音都痛哑了,但还是扯出了一抹笑:“如此这般,王上可看到我的诚意了?”
那样的决绝,想不记得都难。
夷靡殊从昔日幻影里醒神,目光幽幽落在他戴着护腕的右手腕。
靖安言察觉到他的目光:“怎么了?”
“王上留你,其实并不在于那些忠诚,只在于你有用处。”夷靡殊定定地看着他,神游似的道,“等到你帮他拿到古南洲大祭司留下的种子,你的用处就到此为止了。你会死。”
靖安言勾唇一笑:“我当是什么,原来是这件事,我早就想明白了。你放心,我会安顿好阿月,不会有别的事情。”
“你会死。”夷靡殊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固执地重复,“你一定会死,只要你触碰这件事,你就会死。”
他的话仿佛是某种来自远古的诅咒,在森然寂静的藏书阁中令人不寒而栗,靖安言慢慢收了笑,不解地盯着他看。
“你会死,你会死。”夷靡殊哆嗦着嘴唇,“灵神会降罪于你,只要你去拿,就是必死之局,哪怕你活着出来,真的交给勒乌图,也是必死之局。”
“靖安言,你,一定会死。你逃不出来的。”
“夷靡殊。”靖安言眯了眯眼睛,警惕道,“你怎么了?”
“我……我看到了古籍。”夷靡殊的眼瞳渐渐失去了光彩,“是古南洲人留下的,那是现世的孤本,只有南疆有,沙宛、大魏玄门,哪里都没有更多记载。”
“孤本上写,那种子本就是为了防止南洲面临灭族之危,所以,大祭司后人当以性命抵之,来请那神秘、能解救全族的种子。”
夷靡殊失去焦距的眼珠呆滞地转动,最后落在靖安言的脸上:“找到它的代价是——”
“以血肉为祭。”
靖安言眼瞳猛地一缩:“夷靡殊!!!”
“咚”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