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阿骨吉阁下,请您转告贵国国主,纵然封钧死了,但我们之间的联络不会因为一个小虫子的死亡而断掉,”勒乌图笑道,“南疆是必定要挥师北上的,届时,大魏南大门打开通路,西军都督府势必抽调人手,我们前后夹击,至少定能吞下大魏半壁江山。”
  沙宛来使对这种话不为所动,只是礼节性地笑道:“大魏人讲究时机成熟,我们也觉得,或许这个日子不会来得太晚。”
  “是。”勒乌图指了指墙上那一群几乎被晾成骨架的人,“这些,就是我南疆的诚意,我会炼制一队骁勇的士兵,送给沙宛国,权当是我的一些小小心意。”
  “南疆蛊术我们自然是不怀疑,不过么。”阿骨吉话锋一转,定定地看着一言不发的靖安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南疆王阁下,如果可以,我们也想请大祭司先生来沙宛坐坐,讲一讲南疆神乎其神的蛊术之法。”
  勒乌图笑容微微一凝,旋即道:“这有何难——靖安言。”
  靖安言安然地往前走了两步,影影绰绰的烛光让他的侧脸看起来平静又柔和,眼睫低垂落下的弧度,令阿骨吉不由得想起沙宛国内被奉为天神赐福的那弯月牙湖。
  他意味不明地赞赏:“看上去,我们南疆大祭司并不只蛊术了得。”
  “是您抬举他,既然如此,这些日子,无论是炼制给沙宛的蛊军,还是一应落脚事宜,都交给他来办。”
  阿骨吉勾了勾唇角,假意客套道:“靖先生怎么想呢?”
  不声不响的靖安言终于有了些动作。
  他缓缓掀起眼帘,唇角学着阿骨吉的弧度微微上挑,道:“乐意之至。正巧明后日我就要去神寂岭旁搜罗新的人选,阿骨吉阁下不如同我一道?”
  第54章 重逢
  夜黑风高, 人声寂寥。
  封长念借了陈昭一套荆平常服,装作采药材的普通百姓,头戴斗笠, 腰背药筐, 小腿肚高的草如一双双鬼影子一般拂过他的脚踝, 还带着因潮气而凝成的水露。
  不多时他的鞋袜就湿透了,微微抬起斗笠边缘,本该是月圆之夜的天空阴云密布, 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了。
  他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 陡然感觉腕间细绳被人扯了扯。
  顺着细绳望过去,埋伏在草丛中的陈昭疯狂给他打手势, 让他不要再往前了。
  封长念无声地摇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
  神寂岭近在咫尺,每一棵或挺拔或扭曲的树木都昭示着他曾经在这里做过一场血淋淋的美梦,而梦的尽头在神寂岭的另一侧安睡。
  陈昭牙都要咬碎了,但按照计划又不好大呼小叫,只好认命地盯死了封长念的背影。
  陈将军第一次遇到这么能磨人的朝廷官员,远比之前朝廷派人来磨嘴皮子的说客更难对付, 封长念看着好脾气, 凡事有商有量,实则比任何人都强硬,陈昭废了三壶茶水都没能撬动他分毫。
  这小子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石头吗!?
  陈昭无奈退步,让封长念拿到了假扮荆平百姓的权利,唯一的要求是他必须带绳子,必要时刻晃动手腕,陈昭他们会出手救助。
  滴答、滴答。
  下雨了。
  封长念和陈昭不约而同地抬头, 雨滴像一根根银针一般自天幕坠落,滴到脸上却自带一股诡异的香气。
  这里下的雨为什么会有香气?
  陈昭指腹抚过眼下,心中陡然一沉:“封——”
  手中长线被人骤然一拽。
  封长念二指压着帽檐,伸手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飞快地把什么东西往药筐里一塞,然后一脚将药筐踹向陈昭的方向。
  陈昭连忙捂住口鼻压下身体,接着草丛与夜色掩护去捡药筐,里头只有一颗石头。
  石头?
  他刚想抬眼,手中长线的力道倏然散了。
  封长念割断了两人之间牵连的细线,如今人影都没了!!!
  陈昭这下也顾不得会不会暴露,站起身来左顾右盼,可哪里有封长念的影子?
  靠!!!
  出事了!!!
  以封长念的速度,就算再快怎么可能一眨眼间就消失了。
  定是被南疆人掳去了!
  百密一疏。
  陈昭气急败坏地摔了药筐,封长念先前假装捡的草药散落了一地,那颗石头咕噜噜滚到他的脚边。
  冷静冷静。陈昭盯着那颗石头的同时,总觉得封长念似乎也在透过这颗石头看着他。
  他为什么要把石头留在这儿?
  突然,那石头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晃了晃,然后从庞大的身躯下,伸出了两条细长的腿。
  陈昭眼睛蓦地瞪大了——
  是蛊!
  这小子……这小子……
  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要与他在神寂岭之外捉人,其实早就准备好了要假意被掳走的念头,连后手都给他留了。
  陈昭捡起石头蛊,内心咒骂道这王八蛋回来甭管什么弟弟不弟弟,自己要先给他揍成弟弟。
  可惜封长念已经无法感受到神寂岭外陈昭内心的愤怒了。
  那异香的雨水落下时,封长念便知不好,南疆蛊术善用自然天象,借瘴气、雨水都可施蛊,方才那香味一起,他便知敌人上钩。
  于是赶紧让陈昭离远点儿。
  他是自己要去办事的,却并不想牵连无辜,陈昭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此番陪他涉险太不划算。
  模模糊糊间,他又嗅到神寂岭熟悉的毒瘴气息,背着他的人停了一下,然后掰开他的嘴扔了枚东西,才将他背在背上继续走。
  封长念的意识彻底渐渐模糊。
  “……怎么……回……只有一个?”
  “应该……防范……人少……许多。”
  人生断断续续,他的听觉也在渐渐恢复,才能够慢慢将那些话听进耳中。
  “阁下息怒,荆平青年多失踪,晚上自然也会少出来些。”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下次,在下愿意陪阁下选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时机,届时必定事半功倍。”
  “论狩猎的规矩,靖先生自然是比我等熟悉多了。”阿骨吉意味不明地笑,“罢了,第一次狩猎,我也是无甚经验,下次再向靖先生讨教,有一个人那便看一个人吧,靖先生,请。”
  “您请。”靖安言做了个请的手势,边走边解释道,“蛊术之道,错综复杂,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尽然相同,但都必定有用处,所以——”
  他的话在绕过监牢门时戛然而止。
  准确地说,在看到那张脸时,戛然而止。
  封长念刚刚醒来,意识还未全然苏醒,此刻双手被锁链捆缚,拴在墙上,额发散乱,端的是无尽狼狈。
  但他看见靖安言怔愣的表情时,嘴唇还是微微地勾了一下。
  就这一下,让靖安言被震惊得四分五裂的精神倏然回笼,旋即明白过来,怒气席卷,差点儿让他按不住手里的力道。
  他怎么……!?
  用这种方式,他不怕死吗!?
  阿骨吉察觉到他的沉默,偏偏头问道:“怎么了?靖先生。所以什么?”
  靖安言死死攥住手指:“所以……每个人我都要看一看,来确定一下如何进行下一步炼制过程。”
  “哦,原来如此。”阿骨吉踱步上前,抬起封长念的脸左右看看,“那你方才愣住,是因为这个人天赋异禀吗?”
  “是。”靖安言咬牙切齿道,“此人看上去根骨奇佳,若好好利用,他日必定成为沙宛拼杀首将,为令国主开疆拓土。”
  这话正中阿骨吉心窝,他爽朗地笑起来,自然对方才靖安言的失态轻轻揭过。
  “好好好,看来虽然只有一个人,但我的运气还不错,不算是出师不利。”阿骨吉的手沿着封长念的肩膀抚过,在他右臂上摸了一个来回,“这人怕是练过武,靖先生,好好炼,我要他成为沙宛第一杀器。”
  靖安言眼角微微抽搐:“……是。那我再将此人检查一二,夜已深,使臣阁下先去歇息吧。来日时机成熟,只怕又能狩猎到个不世奇才。”
  阿骨吉被哄得心花怒放,脚底发飘着走了,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监牢尽头,轰隆隆的门锁开启又关闭,靖安言呼出一口气的同时又提起一肚子火。
  他大步冲上去,拎起已然清醒过来的封长念的领子,几乎把人怼到眼前:“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你疯了是不是!?”
  封长念微微一笑:“我说了,我一定要见你一面,说到做到。”
  “那你就用这种方式!?”靖安言死死攥着他的领口,“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吗?你知道你被绑来要□□什么吗?你知道刚才那人是谁吗?”
  封长念气定神闲地说:“本来不知道,刚才听完了,明白了。”
  “你还挺骄傲是不是?他敢让我炼,我都不敢下手!你成了沙宛第一杀器,你猜猜梁宁城下、正定关外,埋骨沙场的封氏先祖会不会被你气得从九泉之下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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