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封哥——!!!!!”
  只见敞开的门中,床榻上满是血污,封长念胸口插着那把弯刀,躺在已成血床的中央,双目紧闭,脸色灰白,鲜血顺着他指尖一点一点滴落,成了他留在这个世界最后的声音。
  蜿蜒的血迹流成一条小溪直到门口,夷月腿都软了,这种出血量,绝对……绝对……
  眼泪大颗大颗滴落,她仓皇地张望:“……干爹,靖安言!靖安言!!封哥他——”
  死了。
  第47章 入戏
  封玦赶来时, 院内已经站满了人。
  每个人的表情都难看至极,她拨开人群站到中央,院内地面正中摆了一张草席, 上头用白布盖着一个人。
  或者说是一具尸体。
  封玦踉跄了一下, 被夷月眼疾手快扶住了。
  “……是谁?”她眼睛一眨不眨, 剧烈地喘息着,“……阿月,告诉我, 那是谁?”
  夷月张口刚想回答, 眼泪先掉了下来。
  站在草席两头的封钧和靖安言因为夷月压抑着的哭声而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封玦缓缓摇头:“我不相信。我绝不……绝不相信。”
  她一把挣开夷月,扑通一声跪在草席面前, 颤抖着手伸出去,轻缓地揭下了白布。
  直到封长念那张如同睡着了一般的脸浮现,她呼吸一滞,整个胸口都在叫嚣着疼痛。
  大颗大颗泪水坠落,白布那么轻却照样成了拎不住的重量,封玦抖着手指,嘶吼着悲啸:“哥——!!!”
  她从小和封长念感情亲厚, 就连大伯都说, 封玦跟自己的另一个亲女儿一般,虽然他们父辈兄弟感情不好,但这一辈兄妹情谊也算是弥补了。
  在大伯病逝的时候,因为封长念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她不顾父亲和亲兄的鄙夷与反对,披上重孝,承担了为伯父摔盆的职责。
  泥盆四分五裂的一瞬间,她泪流满面, 对着封铭的灵位发誓,她知道自己父亲对封铭这一脉的排斥和敌意,但以后西军都督府只要有她在,她一定会让封长念在西域永远有一席之地。
  可是……
  可是……
  她食言了。
  封长念的遗体那般平静,只是脸色灰白,是已死之人的面相。
  封玦捂住唇,失声痛哭,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目光漫无目的地逡巡一圈,才盯准了站在另一侧的靖安言。
  她膝行几步,揪住了靖安言的衣摆,他又戴上了假面,平平无奇的五官下是曾让她惊艳过的那张面庞,可如今,他带着一副让封玦胆寒的平静,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她说不出声:“怎么回事?”
  不是你说,一切按照你的计划来,没有问题的吗?
  不是你说,一切都在你的掌握里,没有问题的吗?
  为什么封长念死了?!
  靖安言望着那双通红通红的眼睛,出神一般地想着什么,半晌,才蹲下身与她平视。
  封玦不甘又疑惑地盯着他,渴求他给出一个答案。
  靖安言却只是解下了一张帕子,递到她面前:“节哀。”
  节哀???
  封玦定定地看着他,几乎咬碎了牙:“言哥,我哥死了。封珩死了。”
  靖安言的呼吸微不可查地一滞,旋即道:“我看见了。”
  “今早阿月发现的。”他保持着姿势没动,“一把沙宛国的弯刀穿透了他的胸口,发现时,满屋都是血,人早就没气了。”
  “沙蝎子?”封玦眸子一缩,语气都乱了,“对……对!我居然忘了这个,我之前一直盯着……居然忘了……”
  她一抹眼泪,站起来时眼前还是一片黑,却已经从人群中劈手夺来一柄长.枪,气势汹汹地夺门而去。
  夷月一把握住她的胳膊,惊慌的嗓子都破了:“玦姐姐!!!你干什么去!!!”
  “我要让所有梁宁境内的沙蝎子血债血偿。”封玦厉声道,“我要让他们所有人都给我死!!!”
  默不作声的封钧终于开了尊口:“阿玦,冷静。”
  封玦恶狠狠地回头瞪着他。
  封钧面上有悲伤之色,但太少太寡淡了,只是笼着袖子道:“我们一起坐下来,把总账算清楚,再动手不迟。”
  “总账?还有什么总账?”
  封钧瞟了一眼靖安言,叹了口气:“回侯府再说吧,这里人多口杂,不好讲。”
  他拍了拍靖安言的肩:“阿言公子和阿月姑娘一同来吧,我们一起商讨一下,兹事体大,还需细细筹谋,院内有我手下看着,阿珩的遗体不会有什么事的。”
  话音飘散,迟迟等不到靖安言的回答。
  他奇怪地看了一眼,只见靖安言仿佛神游一般,目光毫无焦距,只是漫无目的地泼洒在封长念那张灰白的遗容上。
  直到封钧又叫了一声他,靖安言才道:“侯爷先行一步吧,我和阿月毕竟是跟着封大人一同来的,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该让我俩与他单独告个别。”
  封钧心下产生了那么一瞬间的怀疑,但又被靖安言多年精湛的骗术伪装压下了心,带着其他人先走了。
  等到人都走干净了,夷月才慢慢挪到靖安言身边,哽咽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为什么封哥会死呢?”
  靖安言目光一动未动:“方才不是跟阿玦解释一遍了,你还想再听一遍?”
  “可是……可是封哥武艺高强,而且,真有沙宛人行刺,你我都不可能完全无知无觉,怎么会——”
  夷月话未说完,就被靖安言一把钳住手腕,拖拽进了屋子。
  夷月慌了神:“靖安言!”
  “啪。”靖安言把门一关,手紧紧拉进门把手,任凭屋内小姑娘又哭又叫就是不松手。
  “收拾你的东西,我们去西军都督府。”靖安言声音低低的,“然后……我们就可以回南疆了。”
  “可是封哥——!”
  “不重要。”靖安言低声道,“他从来都不重要才对,不是吗?我们要回南疆,他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没有的。”
  拍门声戛然而止。
  夷月透过那雕花缝隙,静静地仰头看着靖安言。
  一颗、一颗、一颗……
  她瞪大了眼睛。
  靖安言……哭了?
  “咣”,靖安言左手攥拳,猛地捶了一下门框,巨响声让夷月猛地回神,她连忙道:“干爹,你是不是——”
  “阿月。”靖安言沉声道,“不要说,不能说。”
  夷月只觉得那一腔情绪都要溢满了:“人都走了,说这个有什么?为什么还不能说!?你要——”
  她的嗓音被靖安言更高的声音盖过:“夷月!再胡说八道你现在就给我回去再也不要出来了!!!”
  夷月愣愣地看着他微颤的肩膀,微乱的额发,还有一双微红的眼睛。
  这会是计谋吗?夷月觉得不是的。
  这不是计谋的一部分吗?靖安言觉得不是的。
  可是……为什么。
  明明已经意料到了结果,明明是自己动的手,在夷月惊慌失措的嗓音下,他还是颤抖了、恐惧了,在满地是血的房屋内,呼吸都快停滞了。
  在封玦那石破天惊的一跪,和令人寸断肝肠的悲啸中,他还是耳鸣了,失措了,头脑中一片空白了。
  封玦那一句“哥”,仿佛带了神寂岭的迷障,没有一个音节能落进他的耳中,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嗡鸣,铺天盖地将他自己吞没。
  他掐住手心,狠狠掐,直到掐出了血。
  到底谁入戏了。
  他不想知道。
  他杀过很多人,真的假的,被动的主动的,却从来没有人让他不敢回头看一眼。
  半晌,他手指从门把手上离开,失魂落魄地走回草席边,抓着白布的手也和封玦一样在颤抖。
  然后一点一点,再度掩盖了封长念的五官。
  夷月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让她记了很久很久的画面。
  靖安言跪在地上,在白布盖过封长念遗体头顶的下一刻,他双手按紧了两角,隔着那雪一样的布料,留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那一吻太轻了,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落在白布下无人察觉的眉心。
  西军都督府人满为患。
  尤海在看见靖安言带着那张假面进门的一瞬,险些直接暴起,可又后知后觉自己的少了一条臂膀,只能怒不可遏地瞪着他。
  封钧将二人的机锋看在眼底,并不阻止也不解释,只是让靖安言先坐。
  靖安言连个眼神都未给对面的尤海,兀自坐了,目光环视一圈,都是封钧的自己人。
  “今天叫诸位来,是因为我的侄儿,礼部尚书封珩,死于沙蝎子手中。”
  在尤海震惊的目光中,封钧抬手压了压,示意他别激动:“还有,岳丈,关于小莺的死亡,真相也已经水落石出,确实和阿珩无关,你错怪他了。”
  尤海焦急道:“不是他?那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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