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他当年离开西域时才十一岁,身量尚未长开,脸上五官漂亮又精致,不开口说话时还有人把他当成女孩儿,那秀气的面庞怎么也无法和现在俊朗的脸重叠,更遑论那通身的气质也天差地别。
  封长念扔了手里的碎片,掉在碗里当啷一声响,封瑞浑身一颤。
  “一别多年,二叔,许久不见,封珩有礼了。”封长念双手交握,长揖一礼,“方才跟阿瑞闹着玩罢了,我常年在长安当差,若不是这次机缘巧合能有机会回来办事,这十年八年都不回家一趟,打小长起来的兄弟情分都生了,玩一玩闹一闹,合该好一些。”
  他眉眼弯弯冲封瑞递了一记眼刀:“对吧,阿瑞。”
  封瑞揪着他爹袍角说不出话。
  封钧一抖广袖,终于把那脸色抖了下去,换上一副热络的表情:“可不说呢,从你走后这都十三年了,方才远吉堂哥堂哥的叫,你若不出声,二叔真不知道哪个才是你啊。”
  封钧暗地里把儿子一脚蹬进一旁面有菜色的封玦手里,一路步履生风地冲下台阶,亲切热络地攥住了封长念的手:“让二叔好好看看,长大了,长高了,和你爹年轻时候真像啊。”
  封长念唇边含了一丝客气有余真情不足的笑,和他二叔好一顿虚与委蛇,封钧才把话拐到正路上,招呼着下人把砸了摔了的东西收拾干净。
  “好了好了,都是误会,方才下人来报说有人要打死远吉,我还当什么不开眼的人敢招惹我们封家,原来是一场误会,都是底下那帮没眼睛的瞎嚷嚷。”
  封钧引着封长念落座,其实早就注意到他身后的两个不速之客,话锋一转:“这两位是……”
  “我一个人办事总有不方便之处,陛下差他们二人过来帮我搭手。”这套身份是已经准备好了的,就等着封钧开口问,“正巧我现在是玄门门主,新收了二位弟子,便让他们同我出来历练历练。”
  这套身份由封长念提出来的时候,夷月倒是没什么问题,靖安言却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他还以为是靖安言对玄门实在是讳莫如深,却不想纠结了半天,这人来了一句“我看着能当你弟子?”
  其实靖安言看起来并不比封长念大,他十九岁时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除了气质沉稳了些,光看长相看不出什么大的差别,只可惜这人平时也不怎么照镜子,对模样的变化没有什么感受。
  再加上人.皮面具本来戴上就会使皮肤更加平整光滑,这一身份绝对是万无一失。
  对于封长念的解释,靖安言只以为是唬自己的,结果封钧闻言点了点头不疑有他,靖安言还是没忍住刮了刮脸。
  封钧没看到,热热闹闹地请大家入席了,他那倒霉儿子见亲爹也不站自己,找了个机会赶紧溜回去换衣服了。
  “方才犬子若有唐突姑娘之处,我这个老家伙替他赔不是了。”酒席已开,封钧先是接风洗尘,然后向夷月举了举杯,“话说回来,玄门中人都不是简单人物,二位不知家中在哪里高就?”
  封长念再度押对了题,夷月眼睛一眨,不卑不亢道:“我哥哥叫周祺。”
  “兵部,那可是跟我们有缘分极了,周大人年纪轻轻,将来必定前途无量啊。”封钧转头望向靖安言,“不知这位……嘶。”
  他这停顿来得极突兀,引得封长念也抛来了目光。
  封钧自己给自己解围般一笑:“哦,可能是我老眼昏花了,眼下天黑得早,方才那公子身边烛火一晃,倒让我以为……看到了一位故人。”
  “故人?”封长念饶有兴致道,“二叔的什么故人?”
  “其实也不是我的故人,只是见过画像,大街小巷都贴满了,说起来渊源,倒是和阿珩你有关系。”封钧端起酒杯,“阿珩还记不记得曾经刚到长安时,玄门里你的三师叔,靖安言。”
  靖安言二指夹着酒杯缓缓地转动。
  封长念面上波澜不惊:“二叔也知道他?”
  “知道,岂能不知啊,大街小巷他的画像都贴满了,十年前他的叛逃让整个大魏都抖三抖啊。”封钧摇头晃脑地评价,“要说这靖公子,本来就是皇亲国戚,前途坦荡,怎么就走到一条歧路上。阿珩你当年和他走得近,就没觉得他有些……不正常?”
  封长念攥着杯子的手一点一点收紧了:“不正常?怎么就不正常了?”
  “他连养大自己的师父都能杀掉啊,这不是杀戮成性是什么?”封钧激动起来,“哦对,这事儿你也是不知道,当年左将军领兵攻打南疆,有一个探子幸存下来,一路逃到西域,找到了西军都督府来。”
  “他说,左将军被靖安言一剑穿心,血喷出来的时候左将军话都没说完。唉,我本来想送他回京,可惜长途跋涉下人已经快不行了,到最后也没回得了长安。”
  “那侯爷怎么没把这消息送回去?”靖安言猝然出言,压住了封长念蠢蠢欲动的焦躁,“这消息要是送到长安,靖安言此人的身价估计还能翻一番。”
  “无凭无据的,我哪敢。再说了,靖安言连左将军都能一眼不眨地杀了,要我小命不还是动动手指的事儿,我与他无冤无仇,平白往这里掺和作甚。”
  封钧捋着胡子讲他的处世之道:“你们这小年轻也一样,明哲保身、作壁上观才是最要紧的,尤其是你阿珩,那靖安言怎么也与你有几分交情,以后和他有关的事儿,切记躲着点儿,弄不好皇室、靖安言本人,都得找你算账。两边不讨好,你说你何必呢。”
  封长念没出声,关注地嚼着嘴里的东西调整气息,若是现在光线再盛些,封钧就不难发现他的大侄儿那张俊脸此时此刻和碗里的茄子一个颜色。
  突然,封长念的腿被人碰了碰。
  靖安言单手托腮,冲他眨眨眼:“侯爷教训的是,以后一定要离不正常的人,远一些才好啊。”
  这顿饭吃到月上中天才散。
  封钧喝了不少酒,是被封玦一路扶回去的,不过这醉鬼脑袋还算清楚,走的时候不忘把客房给靖安言和夷月安排好,然后打着酒嗝飘走了。
  绥西侯府地方大,待客礼也足,靖安言跟着下人七拐八拐才到地方,那下人到现在都记着靖安言一巴掌扇一串的壮举,头也不敢抬地就跑了。
  他走了,靖安言也乐得清静,对着镜子先端详了一下自己的这张脸,琢磨着晚上睡觉要不要把面具拆了。
  笃——笃笃。
  靖安言看见镜中自己的表情微微一凝,旋即有些讶异地望向门口。
  封长念颀长的身姿被月色照成一束宽大沉默的黑影,投在他雕花的房门上。
  靖安言三步并两步过去,靠在门上看着面色担忧的封长念,眨了眨眼:“怎么了?”
  “你……”封长念打了个不轻不重的磕绊,“……你还好吗?”
  靖安言歪歪头:“我?很好啊。”
  封长念只是担忧地瞧着他。
  方才在酒席上封钧越说越来劲儿,估计是听说过他与靖安言曾经交好,于是逮着机会使劲儿往他心窝里捅刀子,却不知正主就在席上,吃得不亦乐乎,仿佛在听别人的事。
  但封长念真是怕了靖安言的不说不闹不表态,他可是记得上次提到左清明,这人也是表面上什么都不说,回过神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的场面。
  靖安言也明白过来,唇角微微一勾,语气放轻了许多:“长念,你忘了方才你二叔怎么告诫的吗?”
  他一掌抵上封长念的胸口:“要离不正常的人,远一点。”
  封长念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然后使力一推,把这个“不正常”的人直接搡进屋里,抬腿一勾,门砰地关上。
  既然靖安言不正常,那么他现在也不正常了,他想。
  因为他正在把靖安言这个“疯子”抵在墙上,还不怕死地掐住了他的腰。
  好像他才更疯一点。
  第39章 身份
  “干什么?”
  屋内烛火未燃, 一时间只剩下两人贴得极近的轻喘,靖安言挑衅似的望着抵着他的封长念,眼神里都是挑逗一样的戏谑。
  他轻呵道:“不怕我动动手指, 要了你的小命?”
  靖安言微微偏着头, 只能看到被些许屋外夜色切割的光影, 支离破碎地落进封长念半遮半掩的颈窝,随着主人呼吸的动作起伏不定地摇晃着。
  一如封长念此刻的心情,杂乱无章又心慌意乱。
  靖安言哪里还用动动手指, 他只要被自己这么抵在身前拥在怀里, 略略偏头露出那脆弱又坚韧的脖颈,一片瓷白色的肌肤就像是诱捕网中的珍馐, 引得人哪怕知道必死无疑也想尝尝味道。
  靖安言此刻眼角眉梢流露的几分笑意在封长念眼里都是赤.裸裸的勾引:“看来不害怕。”
  纵然原本的皮相被遮盖,但那一双眼睛依旧勾魂摄魄,看得封长念嗓音微哑。
  “我说过,你想要拿走就是了,跟我还这么客套。”封长念攥着他的力道一大,就在左手那未曾破损的腕子上落下红痕,“小师叔, 我上次能拒绝你是不想轻慢你,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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