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心里却道:是啊,当年好是真的好,可惜是当年。
  如今,梁宁想杀你的人又多了一个。
  他难以忘记那带着自己体温的信封中,浸透了心口的温暖,却字字如刀,反手给他来了个穿心而过。
  “在梁宁境内,杀了封珩。”
  这是南疆王的命令。
  和接信人一起,里应外合,杀了封珩。
  第35章 悸动
  当然这个“杀”也不可能是靖安言主导。
  看见那张字条的一瞬间靖安言就明白过来, 如封长念所说,这也是勒乌图试探他的一道关卡。
  他看出了靖安言对封长念的重要性,也看见了召砾府邸被毁时, 靖安言望着那仓皇寻找自己身影时难以遮掩的情绪波动, 因此他怕了, 他怕封长念会成为那个最大的变数。
  他要的就是靖安言配合他的“接信人”,里应外合杀了封长念,靖安言要做的是“配合”, 而非“动手”。
  等等。
  靖安言后知后觉地想, 勒乌图为什么怀疑封长念的出现会影响我对他的忠诚??
  “你睡了吗?”封长念见他半晌都不出声,再度支起身子凑过来, 嗓音低哑,“没睡啊,怎么不说话了。”
  靖安言眨眨眼:“……没有,方才在想事情。”
  他隐约觉得有些事情好像在脱离他自己的控制,最可怖的是,好像只有他一个人犹在懵懂不自知,而身边人接二连三都愈发看得分明。
  这种失控和茫然是当年他放火叛逃时都未曾感觉到的, 惊慌失措之余, 他还在琢磨这失控感究竟从何而来。
  封长念不知道身边这人内心的惊涛骇浪,复又枕在他身边,轻声问:“是还有什么事情想问我吗?”
  铺了满枕的长发动了动,是靖安言摇了下头:“没有了。”
  “那我还有一个小问题。”封长念趁他不注意时,已然把头挨到了他的枕边,只搭了个角,但闻着靖安言发间与自己同样的皂角香气,心立刻就胀满了, “小师叔给弟子答疑解惑一下?”
  “怎么?”
  “其实,我也没那么有把握你能来梁宁,因为我知道,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来,就算勒乌图想试探你,你也有一万种办法推拒,并找到别的路子证明自己的忠诚。”
  比如他的右手,靖安言再也没法离开那只护腕,就算它雕刻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也终身无法展翅飞翔了。
  封长念的指尖抚过微凉的蝴蝶纹路:“小师叔,你来西域的诸多原因和考量里,有没有一点点我的原因?”
  黑暗中靖安言瞳孔蓦地颤了一下。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了。
  封长念靠在一侧,他感受到了,却不敢也不能回头望一眼,或许是怕转头过近的距离会让他触碰到什么不该触碰的地方,也或许是怕转过头来,以封长念的敏锐会瞬间发现他的失措。
  那是你师侄,你一手教出来,后来又残忍丢掉的小师侄。
  靖安言暗中掐了自己一把。
  你想干什么,靖安言。
  封长念半晌没得到回应,只好叹了口气:“小师叔,白天刚惹我生了好大一场气,眼下哪怕就算骗骗我,哄哄我都不行吗?”
  话毕又自嘲地笑了声:“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就算你骗我,我也不会多想的。而且你很擅长骗我的不是吗?只要你说有一点,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我都会觉得这一趟跑得很值得。”
  “其实我何尝不知道,这一趟西域之行比我合适的人有太多,但是……”
  封长念的声音渐渐消散在夜色里。
  靖安言在心里默默补全他的话。
  但是,你为了见我,还是来了。
  可如果你知道我这一趟是来干什么的,想必也不会觉得值得了。
  靖安言翻了个身,掀起眼帘和讶异的封长念对视。
  他伸出手,盖住了包含希冀、欢欣和期盼的那双眼睛。
  哄哄他吧,罢了。
  你除了能哄哄他之外,还能干什么呢。
  靖安言的声音且轻且缓:“睡吧。”
  就这两个字,足以让封长念忍住双眼酸涩,忍住想要把人揽进怀里的冲动,真的闭上眼睛睡过去。
  他们各怀心事,整个屋中都静了下来,只能听到窗外的风一阵又一阵扑撞窗棂,像是几经挣扎却没能飞起的鸟雀。
  次日清晨,靖安言醒来时封长念已经不在了。
  桌上放着温度正适的早饭,靖安言默默站了会儿,转到屏风后面去洗漱,然后直接换了衣服,推门走向隔壁。
  赵炎终于酒醒了,封玦安排了人,让这一夜没出什么乱子,夷月正抱着阿银给他做今日份的药丸,看见靖安言时抬了抬下巴。
  靖安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盏屏风挡得严严实实,封长念颀长的身影投在花鸟虫鱼之间,好似画中人。
  “那位赵先生刚醒来没多久。”夷月用力捣着药杵,“封哥怕他看见我的阿银解释不清,所以挡了一下,跟我说如果你来了就直接进去就好。”
  靖安言点点头,复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刹住了车:“阿月。”
  夷月捣得正欢:“嗯?”
  “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我?我没有……”夷月的话猛地一停,果然就看见靖安言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有!干爹,我错了!!!”
  “吃里扒外。”靖安言点了点她的眉心,“我的子母蛊都敢给我随便换,我是什么人,你不怕给你封哥玩死。”
  夷月捂着额头嘀咕:“我就是知道你是什么人才换的,你不在乎自己的命,但你肯定在乎封哥的命,这样一来一箭双雕你自己也能平安一点啊……”
  “小丫头片子说什么呢,大点声!”
  “我说我知道错了,不会了。”夷月连忙赔笑,那番话要让靖安言听见,这人能直接给她从这儿直接丢回南疆,她还没玩够呢,“你你你快进去吧,我这儿做好了就送进去,慢走不送——”
  屏风后赵炎和封长念一坐一立,气氛有些凝固。
  赵炎这次彻底清醒了,纵然没有酒后那般失态,但是看着封长念时眼圈还是不可抑制地红了:“……都长这么大了,给哥看看。”
  封长念站近了些,赵炎目光一寸寸地从他的眉眼刮过,又落到他结实的肩脊、劲瘦的腰腹、修长的双腿……越看眼睛越红。
  “好好好,是个男人了。若是侯爷能看见,不知该有多骄傲……”赵炎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不说这个了,阿珩,你怎么会突然回来了?”
  “我有朝廷任务在身,却不想回来看到赵大哥你是这般处境。”封长念在床沿坐下,“你怎么不同我讲一声。”
  “我怎么讲啊?”赵炎苦笑道,“整个西域都成了你二叔的天下,他游手好闲惯了,但看得人却牢,再加上前几年北边作乱,朝廷一半重心都放在了北境,西域这边更是让他只手遮天了。”
  “就他那个样子,能管得住?”
  “封玦小姐一直很争气,大半的事儿其实都是她在顶着,不过是幸运也是不幸,封玦小姐管了大事,更给你二叔闲散时间去收拢权柄、笼络人心了。”
  “再者而言。”赵炎轻叹,“你在长安的日子也不好过,何苦为了我的事儿在劳心费神呢。想到你在长安还有人陪着,我就放心了。”
  这个人是谁不言而喻,靖安言进来的时候正听到这一节,险些来了个平地摔。
  动静把两个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赵炎眯了眯眼:“你……是你!靖公子!你们一同来的梁宁吗?陛下把任务交给你们两人了?”
  赵炎对靖安言的印象实在太好,好到几乎会催生出一种诡异的割裂感,似乎在赵炎那儿,时间从未流逝。
  而封长念和靖安言站在涌动的时间尽头,对视一眼后从这句再寻常不过的疑问中咂摸出了些心酸。
  “是,不过有点特殊。”封长念努力弯了下唇角,“小师叔他……此次算是在暗处助我一臂之力,所以赵大哥,走出这扇门,别叫他靖公子。”
  “啊!明白明白,你们玄门不总有这种隐姓埋名的任务吗?”赵炎一拱手,“言兄弟。”
  靖安言有些局促地刮刮脸,客套地笑了下。
  封长念给他拖来了一张椅子,然后才正色道:“其实,赵大哥,昨天你喝多了酒,有些话说得模棱两可,我是想来问问你的。”
  “我说什么了?”
  “你说……我父亲走得冤枉。还说梁宁有很多人想杀我。”封长念眼神一凛,“你知道什么,是不是?”
  赵炎浑身一僵,在他神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手已经开始抖了起来。
  靖安言当即叫道:“阿月!”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粉紫色的身影蓦地蹿出,在豆大的冷汗掉落之前,将那丸药准确无误地塞进赵炎的唇齿间。
  一股异香自那药丸上散发,轻飘飘落进腹中,赵炎定了定神,发现自己的手居然不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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