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微凉的语气从树上传来:“圣酋空缺,总要有新人顶上,想必是去复命了吧。”
  夷月和苑长记同时转头,靖安言晃荡着腿跟他们打了个招呼:“早啊。”
  树下三个人神色各异,却默契地没有问叶梵缇去和谁复命这种愚蠢的问题,靖安言漫不经心地转笛子,心道自己对大魏玄门还是有些轻敌了,那番不被过往捆缚的话放到这两个人身上照样通顺。
  苑长记环顾了一圈:“……不对啊,叶梵缇不说,长念呢?”
  秋长若瞟了靖安言一眼,树上这人神色不变,仿佛跟没听见一样。
  她心下了然,低低叹息一声,拽了下苑长记的袖口:“既然圣酋已死,帮南疆王平定叛乱的任务就完成了,那我们今天收拾收拾就可以离开南疆了。”
  夷月“啊”了一声:“这么匆忙就要走啊。”
  秋长若摸了摸她的发顶,这些日子里,她亲手给夷月编了许多漂亮的小发辫,她手巧,怎么揉都不会乱:“舍不得我啊?舍不得我跟我去大魏玩一圈怎么样?”
  苑长记挑挑眉:“长若姐,这……恐怕不方便吧。”
  “有生之年,我还能从你嘴里听见‘不方便’三个字。”这话不是夷月和秋长若说的,靖安言在一旁听了半天热闹,终于没忍住,“苑柯,这次的确是太匆忙了,我居然没发现你性格沉稳了这么多。”
  “成了家的人,哪能还跟个孩子似的。”苑长记低低笑了一声,“可惜了,小师叔没喝上一杯喜酒。”
  靖安言倒是来了兴致:“成家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哪家的姑娘啊?”
  苑长记捏着那块木牌,笑得极为开心,声调都扬上去三分:“她叫崔千雀。”
  “其实不光是我,大师兄、二师兄、长若姐,都成家了。”苑长记的笑容如同镜花水月,一触即收,“小师叔,岁月如梭、白驹过隙,其实十年了,有变化才正常,不变才可贵,不是吗?”
  靖安言闻声顿了顿,旋即没听懂似的长眉一挑:“成了家了是不一样,说话都一套一套的。”
  油盐不进的人说什么都不会听的,苑长记和秋长若对视一眼,心下无奈。
  不过好在,封长念怕是已经想通了,否则不会不出面,只要能把人先捞回来,其他的就再——
  秋长若眼神一定:“……长念?”
  靖安言刚从树上下来,正跟只刚睡醒的猫一样伸懒腰,见到人的时候实打实的顿了顿,那股酥麻劲儿不上不下地卡在半山腰,令人抓心挠肝地想碰一碰。
  封长念没什么特殊的表情:“都起来了啊。我去找了点果子,当早饭垫一垫肚子吧。”
  秋长若眉心一蹙,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对:“……行,刚刚正巧说呢,垫一垫后咱们就该走了,毕竟这圣酋已死,我们再留也没有必要……”
  “你们先回吧。”封长念把果子递到她眼前,见她微微怔愣,干脆不由分说地塞进她的怀里,“我还不回大魏。”
  “你——”
  果子上还有刚刚洗过的水珠,秋长若呆呆地任由自己的指尖濡湿,才彻底咽下那句恨铁不成钢的“你又要干什么”。
  苑长记也不理解:“……你要在南疆待着?”
  “那倒也不是。”封长念分完了一圈,最后一只递到默不作声的靖安言面前,不知道话是跟谁说的,“……我要去一趟西域。”
  秋长若和苑长记异口同声的诧异:“梁宁?!”
  “对,梁宁。”封长念见靖安言不动,直接拉过人的手,把果子塞进了他的掌心,又推着他的五指合拢了,“这么多年不回家了,我要去一趟。”
  靖安言抓着那只果子,真的很想回他一句,当年你父亲身故,西军都督府全权交给了你叔叔封钧,那可是个不想让你回家的主,你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凑什么热闹?
  但昨夜靖安言刻意划出了一条楚河汉界,他再多嘴表关心,那他昨天的那番话就白说了。
  因此话到嘴边,靖安言敏锐地眨眨眼,用果子堵住了自己的嘴,嘎嘣咬了一口。
  就这一口,他看见了封长念眼底浮动的神色,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得意,隔阂仿佛随夜色一同消散了,封长念笑得真心实意,全然看不出什么伤心失意的自苦模样。
  封长念心满意足地背过手,是个讨夸奖的模样:“所以,小师叔,一会儿我和长记还有长若姐就先走一步了,要不我还真怕我过不了神寂岭。”
  封长念这个担忧纯属多余,除了秋长若在,还有夷月,这丫头听话听音,脑子转得特别快,话音未落直接拍了三枚出入神寂岭的解药在封长念手里。
  封长念握着小药瓶道了谢,目光落在靖安言身上没移开。
  像是有话要说,又像是要把他的样子记得深刻,如果目光有实质,那封长念的眼神简直和南疆的春风一样,黏人又缠绵,勾在靖安言身上的角角落落,抓一把都是熏人的暖。
  可惜靖安言是撼不动的山峰,只是目送着他们走远,连句告别的话都没有说。
  或许是昨夜已经说尽了,才不知道如何告别。
  人影都已经看不到了,靖安言还在没滋没味地啃果核,直到夷月拱了他一下:“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什么叫‘先走一步’。”靖安言转着果核,“他是觉得我会出南疆进西域?但凭什么,那可是大魏的领地,沾一步我就成了过街老鼠,人人都能拿我性命。”
  秋长若和苑长记也没琢磨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去西域。
  直到出了神寂岭,进入大魏境内,封长念才坦言:“在召砾那儿,我搜出来了古南洲史的卷宗,是从沙宛国流进去的,若不是这些卷宗,召砾不会急于出头,我感觉沙宛国和南疆王之间,必有联系。”
  苑长记思忖道:“但那也不用你亲自去吧,让陛下安排其他人岂不更好,你这身份去了西域名义上方便,实则处处掣肘吧——你叔叔那混蛋玩意儿能对你客气?”
  秋长若在一旁幽幽地:“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叔叔,师叔才是他最挂念的。依我看,他是在赌,南疆王既然和沙宛国有勾结一同对付了召砾,那么下一步不可能不和那边通气。他在赌的,就是南疆王会放小师叔来办这个差事。对不对?”
  封长念默然不语,算是承认了。
  苑长记一掌拍上自己前额:“师弟师弟,师兄真心实意劝你一句,你怎么就觉得南疆王会让小师叔来呢?他手下那么多人能用,叶梵缇,夷月,还有大祭司夷靡殊。”
  “因为我觉得,南疆王其实并不全然信任小师叔,利用更多。如果小师叔能够回一趟大魏,南疆王想必也会借机再次打探他叛逃的虚实。一箭双雕的事儿,他不做是他自己蠢。”
  秋长若抄起双臂:“……就算他去,梁宁地域宽广,你上哪儿去找人?”
  封长念眨了眨眼。
  “所以说,这事儿成本太高,风险也大,且还真不一定……”
  封长念却抬了手:“只要他去,我就一定能找到他。”
  苑长记和秋长若:“?”
  “因为我在离开南疆前,请教了夷月姑娘一些问题。”封长念抚上自己心口处,“……也让她帮了我一个小忙。”
  第31章 梁宁
  靖安言第二十八次不自在地整理了一下袖口。
  一旁的夷月吃得正香, 余光里瞟到他的动作,歪歪头道:“怎么啦?衣服不合身?方才在成衣店老板不是改过了吗?”
  靖安言手一顿,别扭地否认:“……没有, 合身。”
  “哦——”夷月举起筷子, “你不习惯。”
  “筷子不能指人, 还有,十年我没穿过大魏的衣服了,不可以不习惯一下吗?”
  夷月看破不说破, 转回头去埋头苦吃。
  徒留靖安言一个人默默调转了目光, 望向熙熙攘攘的大街。
  还真回来了。
  他心里默默叹息。
  大魏,梁宁, 靖安言在大魏活了十九年都未曾涉足过的地界,第一次来居然是为了南疆王勒乌图。
  当时封长念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他带着夷月回王宫复命,一大早就不见人影的叶梵缇安稳地守在勒乌图身边,本就是丰神俊朗的少年如今更胜往昔,在眉毛上方二指宽的地方佩了一条额带,两颗兽牙压在太阳穴的地方泛着寒光。
  “安言, 阿月, 回来了。”勒乌图心情甚佳,招呼着他们过来坐,“本王还没来得及介绍,如今叶梵缇是我南疆新任圣酋,统领兵马边防,他年纪轻,以后有什么地方,安言你也要多提点他。”
  靖安言乖觉地垂下眼:“不敢, 帮着理事罢了。”
  勒乌图对他这个回答不算是很意外,知道这人谨慎惯了,索性三步并两步晃下来,手里还拿着从召砾尸体上拆下来的玉佩。
  玉佩抵在靖安言下巴,往上勾了勾,勒乌图凑近了,语调轻柔:“安言呐,我把圣酋之位给了梵缇未给你,心里会不会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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