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封长念眉心一蹙:“古南洲史……”
  召砾让他稍等,从今天被匆匆忙忙挪出来的匣子之一里翻找了半天,才终于端出一本厚厚的书来,递给封长念。
  那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缘都微微卷翘,封长念指腹摸过细微处的标注,竟然是西域沙宛国的文字。
  这放到第二个人身上估计都认不出来了,但自封长念小时候起,绥西侯便特地教过他这种文字,因此他一眼就认得出。
  他瞟了一眼召砾,召砾示意他随意翻看。
  那书的内容与大魏保存的相差无几,大抵都是南洲曾经属于大魏荆平属地,但因神寂岭之故,里面的民风还保有自身特色,以大祭司为族中尊长,听其调配。
  古南洲也修习蛊术,但并不是全部,只有大祭司一脉世代皆修,甚至还有传闻,说第一任大祭司曾经埋下一颗神奇的种子,他日若有灭族之危,这颗种子必定救南洲一命。
  封长念合上书,这些消息玄门也都看过了,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唯一让人在意的是这本书竟然是沙宛国给召砾寄来的,他从小对沙宛国三个字敏锐至极,每每看见就觉得手痒痒。
  他摸索了一下书皮,擦了一手灰:“……给你这本古南洲史你就信了?你也没求证过?”
  “当然求证过,求证的过程封大人就不必担心了,你只需要知道,我清楚了这些事情便好。”
  “那为什么是沙宛国?”封长念眸色微凉,“圣酋大人和沙宛国还有联系?”
  “什么?”召砾闻言一愣,看起来不像是装的,“什么沙宛国?这和西域有什么关系??封大人,你也别管这么多了,证据都摆在你面前了,我的诚意也给足了,怎么选不用我多说吧?”
  “不用多说。”封长念合上书,“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杀了勒乌图?”
  “因为老子乐意——”
  一阵刺骨冰凉蓦地打断了他的话。
  召砾不可置信地往下看去,冰凉的剑锋戳进腹部,一圈又一圈的鲜血慢慢晕染开来,像极了白日里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火,一点一点将他吞噬殆尽。
  顺着剑锋看过去,是封长念冰冷沉静的眼睛。
  召砾错愕地瞪大眼睛:“……封珩?”
  “圣酋大人,我没有问题了,我现在就给你回复,无论如何,我必杀你。”封长念勾唇一笑,全然没有方才的失神失意、纠结多思,“既然更多的你也不知道了,那我没必要再留你了。”
  都是装的。
  全都是装的!!!
  封长念就是为了打听消息,才装成一副百思不得其解、左右为难的模样,其实只是为了将召砾知道的那些事情问个干干净净!
  疼痛与震惊悉数翻涌,召砾怒喝一声,居然忍痛将剑锋拔了出来!
  刹那间,鲜血喷涌,他狼狈地捂住腹部。
  “为什么?!为什么!!!封珩!!!”召砾解下铃铛,仓皇地摇动,“来人!来人!!!”
  铃声既没有催动封长念的蛊毒,也没有唤来手下的人。封长念心下一定,应是靖安言出手了。
  召砾眼瞳猛烈地颤抖:“你……勒乌图给了你解药!?封长念!你居然真的帮一个贼人!还是个已死的贼人!你多蠢呐!!!”
  封长念一擦墨痕剑上血迹,一步步向他走来:“是啊,我多蠢呐,知道为什么吗?”
  “不就是因为那个靖安言!你跟着他会吃大亏!吃大亏!!!老子好心让你回忆一下十年前他怎么背叛的你们,没想到你还是不长记性!!!”
  封长念却摇摇头:“不对。不是因为这个。”
  “而是因为自始至终,我的目的、我此行要杀的人,只有你一个。”
  召砾暴怒,扔了铃铛后顺手拎过一把大砍刀:“为什么!!”
  封长念却不再言语,足尖点地,一阵风似的掠了过来。
  方才那一剑穿透了召砾的腹部,卸掉了他大半的战斗力,封长念身轻如燕,墨痕剑带着令人胆寒的冷光,四面八方向他涌来。
  召砾拿着砍刀格挡,他本是壮硕体型,蛮力加持才让他杀伤力十足,奈何一来他身负重伤,二来封长念步履轻飘、身法灵动,召砾根本跟不上他的动作。
  一记重击砍下,腹部伤口撕裂严重,红血丝爬满了召砾的一双眼,可封长念已然掠到他身后,墨痕剑重重地对着他后心便是一剑!
  “我告诉你为什么。”封长念轻声道,“因为你自始至终的投诚,就没有投到我们的心坎上。”
  我们。
  召砾捕捉到他加重的字眼,仓皇地想——你们、你们。
  你们要什么?南疆安定还不足够?蛊毒之秘还不吸引?
  你们还要什么?!
  封长念一脚踩在他背上,整个人如同鹞鹰一样翻起,愣是一丝一毫血迹都没有沾染上身。
  “圣酋,你太贪了,也太把大魏当傻子。你既想要以拨乱反正的理由将外邦南疆王清理出去,又贪图外邦入侵带来的权柄,你想当第二个名正言顺的南疆王。”
  “而你一直在重复的那一句‘违心话’,我们是一家人,才是我们要的‘真心话’。”寒光一现,墨痕剑已逼到喉咙口,“大魏既不要外邦入侵的南疆王,也不要一个所谓本土的南疆王,更不要什么宗藩关系。我们要的,是收复南疆。”
  封长念眸子里淬满了冰霜:“说遗言吧,圣酋大人。”
  召砾被墨痕剑刺伤多处,鲜血涌动让他的双腿失去力气,他知道自己今天走不出这里了。
  于是他低低地笑起来,然后愈发夸张:“好啊,好啊!你们看我和南疆王鹬蚌相争,你们大魏渔翁得利,如今南疆群龙无首,收复更待何时啊?!哈哈哈哈哈哈!”
  封长念无言地看着他,突然道:“你知道你从什么时候就已经走上一条必死之路了吗?”
  召砾怨毒地抬眼:“从我想拉拢你开始。”
  “不,”封长念晃了晃手里的古南洲史,“从你拿到这本书,并且在求证成功后开始膨胀野心、甘当出头鸟开始。”
  “什么?”召砾不敢置信地歪歪头,“……什么?”
  “但凡你求证后愿意与大魏里应外合,大魏都会考虑保下你,可你没有,因为你想当南疆王,自以为拿了个天大的把柄。”封长念拿书拍了拍他的脸,“殊不知,这把柄是有人故意送到你手里来的。”
  “沙宛国和南疆王之间的关系,我暂且不清楚,但只能知道,他们能安什么好心?”封长念直起身,“自始至终,我都在静观其变。而已。”
  召砾暴怒:“可我有什么必死的理由吗?我是贪!但谁人不曾贪过!封长念,为什么要对我赶尽杀绝!我起码还杀了南疆王,也算是将功补过吧!!!”
  “当然有。”封长念波澜不惊,“你不死,南疆王怎么大权归拢,大魏又怎么在他大权归拢后一举击破,不留后患呢?”
  “圣酋大人,那我再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吧,这次是真的最后一个问题了。”封长念沉声道,“你真的觉得,勒乌图,死了吗?”
  寂静的夜色中突然燎起一把滔天大火,轰地一声,整个南疆几乎都在跟着抖三抖。
  召砾那占地极宽极广的宅院,白天倒了一座楼,夜间又发生了震耳欲聋的爆炸,从后院而起,轰轰烈烈地炸翻了整座宅子,如同一轮火海中升起的太阳,照破了南疆漆黑的长夜。
  苑长记合上最后一只匣子,被这一动静吓了一跳,仓皇地和秋长若对视:“长若姐……”
  “等等看。”秋长若脸色不大好看,紧紧揽着夷月,“等等……看!”
  一柄铁箭燃着烈火,如衔枝的凤凰一般冲破了火海的熊熊浓烟,炸开了另一道流光!
  一……
  熊熊烈火中,靖安言站在尸横遍地的庭院里,静静地望着那道背影,那道背影翻上房顶,引箭搭弓,手臂线条流畅又有力,侧脸俊逸又坚定。
  二……
  靖安言背过手去,按耐不住似的在鲜血淋漓的掌心中挠了挠,眼睛一眨不眨,眼前划过很多身影。
  一时是封长念拉弓时挺拔有力的背脊,一时又是他在自己面前仓促却无畏的笑容,说,那就把命给你呗。
  三!!!
  最后一道流光穿破夜空,苑长记和秋长若双双松了一口气,而同一天幕下的另一边,是靖安言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极快地隐进了郁郁葱葱的树林中。
  那鲜血淋漓的热闹距离他越来越远,他也往静谧的黑暗中越走越远。
  不知行了多久,他脚步停住,一撩衣摆,单膝跪地:“属下幸不辱命,圣酋已死,兵符在此。”
  漆黑的林中骤然传来一阵诡异的簌簌声。
  像是晚风拂过林梢,又像是蟒蛇游走过丛林,最终,声音停了,一只手从阴影中探出,轻飘飘地从靖安言掌心拾起了兵符。
  兵符上还有血迹,那只手抓着它翻了翻,然后笑了:“怎么把手弄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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