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靖安言的唇抿紧了。
  几个手下一拥而上推开棺盖,又是一声巨响,叶梵缇下意识捂了捂勒乌图的眼睛。
  “看看吧,靖安言,你师父不是由你敛骨吗?那他还有遗言,不知道你听没听见啊?”
  靖安言已经缓缓地走了过去。
  棺材里的人已经变成了一具白骨,没有皮肉,但姿势平整,起码可以看出下葬时的平静。
  在那属于右臂骨头上,用刀刻了四个字——
  南鸟北归。
  “王上,若左清明就是南鸟,何须用自己的遗骨留下此句遗言?可见南鸟另有其人——能在南疆境内为左清明平整下葬建坟的人,靖安言,除了你,还会有谁?”
  靖安言置若罔闻,只是俯身将胳膊搭在棺木上,然后伸出手去,一字一字地抚过刻在白骨上的痕迹。
  ——我会把这四个字带进棺材里。
  他居然真的把这四个字带到了棺材里。
  “啧。”靖安言闭了闭眼,唇角一掀,发出一声讽刺的嗤笑。
  召砾一愣。
  “圣酋大人,算盘别打得那么明显,做一个伪造的竹片,再让人开个棺,就能把罪名给我定死了?可惜,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靖安言直起腰,方才眼睛里的情绪都不见了,只剩下一种眼神——看死人的眼神。
  “你说南疆不会再有人给左清明修坟建墓?错了,除了我一个从大魏叛逃出来的人以外,还有个人与大魏渊源深重,莫非你忘了……叶长缈吗?”
  靖安言眼风挑衅似的从叶梵缇骤然惨白的脸上一扫而过:“而且,你不知道,当年我投诚可不只是明面上的那一件,私下里,我还同王上交了我的第二份投诚之礼。”
  他厉声道:“当年,当着南疆王、大祭司、圣酋三位的面,我亲手砍断自己右手经脉,以自毁剑术为诚,叛出大魏,投奔南疆,此为明面一件。”
  “第二件,是我亲自取了左清明的性命,作为我的投诚之礼。”靖安言道,“王上,当年我将左清明的尸首拖到你的面前,他被一剑封喉,是我的手笔。这件事,你没忘记吧?”
  勒乌图还未来得及点头,只听咣地一声,召砾身后的屏风轰然倒塌。
  露出脸色惨白的三个人——秋长若、夷月……还有封长念。
  靖安言平静地望着封长念波涛汹涌的眼神,无言地与他对视。
  封长念那双眼睛从来都很漂亮,靖安言静静地想,如今沾上了不可置信、大失所望、心如刀割后,更漂亮了。
  叶梵缇猛地将勒乌图护到身后:“召砾!这又是哪一出?!”
  “哪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召砾退了几步,站定在封长念身边,“你看,封大人,我老早前就说过了,靖安言不可信,你非要亲耳听听。”
  “我也告诉过你了,靖安言当年投诚之事有二,一,亲毁根基,自断右腕;二,手刃恩师,恩将仇报。”他将胳膊搭在封长念肩头,“如今,这话从他嘴里亲口说出来,你总该相信了吧。”
  第24章 威压
  三个时辰前。
  厅堂内刀光剑影, 召砾端坐在高位,望着台下凛然不惧的封长念,微微勾了勾唇角。
  “想见封大人一面, 可是太难了啊。”
  他抬抬手, 那些杀意凛然的刀剑便悉数收了起来, 压迫的气氛一哄而散,召砾缓步走下来,友好地伸出手拍了拍封长念的肩膀。
  “怎么?靖安言不拦你了?”
  “是我自己对圣酋大人信不过, 不想见而已。”
  “那怎么现在又想通了?”
  “我想听听你的条件。”
  “哈哈哈哈哈哈。”召砾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 “小子,连南疆王都不敢同我谈条件, 迄今为止,我们之间的交锋都在暗中,明面上他都不敢公然跟我翻脸,你胆子倒是大。”
  封长念静静地看着他笑,沉静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召砾笑盈盈的,似乎在等他的反应。
  封长念表情依旧平静,却突然抬手, 狠狠给了召砾一记耳光。
  这一巴掌打得极其响亮, 给召砾抽懵了,高高在上的圣酋从没有人敢这么打他脸,刹那间,归鞘的刀剑再度出鞘,召砾一把攥紧了封长念领口,怒目而视:“你——!?”
  “我和南疆王有区别,你不求他,你们分庭抗礼, 所以面上还要过得去,但你求我。”封长念不慌不忙地盯着他,“若不是你有求于我,今时今日,我不必出现在这里,召砾,想清楚你的处境。”
  召砾一怔。
  面前的人年轻极了,比靖安言还小,但浑身的气度却比靖安言还吓人,如果说靖安言像是机警的狐,面前这人就是深藏不露的狼,保不齐什么时候会扑上来咬他一口。
  封长念见他迟疑,二话不说又是第二记耳光抽上去,这一下比方才还用力,从小练剑的封大人手劲儿不是开玩笑的,召砾那么大的块头,照样能够直接被抽飞。
  “你——?!”
  “这一巴掌,是为了在客栈里,你故意催动我体内蛊毒,让我受苦。”封长念转了转腕子,跟上去又抽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是为了方才你攥我的领子。”
  “等等……等等……”召砾惊讶地望着这个年轻人,这和他想得一点都不一样!!!
  “你来这儿,不是为了互利共赢吗?!”
  “你又解不了我的蛊毒,谁跟你互利共赢。”封长念微微笑了下,“我只是想听听你想跟我说什么,如果你开的价能够让我弃掉南疆王转而站你,那我这趟就没白来。”
  召砾捂着通红的脸:“……大魏会让你站我不站勒乌图?!”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陛下封我为特使处理南疆内乱之事,就是把处置权交给我,陛下满意不满意的,那是我的事儿,与你无关。”封长念慢条斯理地调整了下腕口,“要不你非要见我做什么?”
  “好、好好。”召砾露出鲜血淋漓的齿,又觉得有些瘆人,用手背一擦,“我的条件必定让陛下满意。你我都明白,勒乌图才是外邦入侵的贼寇,而我是土生土长的南疆……不,南洲人。我们才是一家人。”
  封长念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大魏……哦不,封大人。我们才是一家人。”召砾痴痴道,“只有将勒乌图赶出南疆,大权重归,南疆才会真正臣服,大魏才是真正的宗主国,大魏南部才会真的有太平啊。”
  封长念了然地点点头:“这就是你的条件?”
  “对!只要我获得了大魏的支持,你们才能获得真正想要的太平南大门。”召砾顿了顿,“大魏支持南疆王,是在舆情上说得过去,但勒乌图才是狼子野心的人,你们可不能帮着外人,否则后患无穷!”
  “只要获得大魏支持,我还会把南疆蛊术之秘,作为我的忠心铁证,悉数奉给陛下。”
  封长念:“还有吗?”
  他的表情太淡定了,淡定到召砾怀疑自己抛出的那些条件都是在隔靴搔痒,但大魏苦南疆蛊术久矣,也苦南疆边患久矣,这难道还不够丰厚吗?!
  召砾心下千回百转——不,不是大魏,是眼前这个人,这些条件没有开到封长念的心坎上,他得找些能让封长念心动的理由才行……
  他心动的理由……
  召砾略一沉吟,灵光一闪:“……还有,我会将靖安言亲自活捉,送给大人你。”
  封长念终于表情有了那么一丝丝波动,长眉一挑:“怎么说?”
  召砾急道:“我也曾听闻过封大人与靖安言的一些过往,知道大人是念旧情的人,我也愿意成全大人的旧情。但,恕我直言,大人,靖安言此人还是小心为上。”
  封长念眉眼微压:“……怎么说?”
  “这小子狠啊,太狠了,一般人都没他那么狠。”召砾拳头与掌心对撞,道,“大人你有所不知,你是被他这表象以及过往蒙蔽了眼睛,靖安言此人在南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是个心狠手辣的狠角色啊。”
  “他一个大魏国母的幼弟,偏偏叛逃到南疆,甘心做南疆王手下的一条狗、一把刀,什么脏事脏活都愿意接,杀人和仇恨都在他身上,他都不怕。”
  “勒乌图问过他,‘让你专门干杀人的勾当也行?’从此树敌千万,都不是他自己的仇,恶意不敢对着王上来,只能悉数找他麻烦,这他都能接受?他接受了。”
  “且不说他为南疆王私下里杀了我手下多少人,就说他的为人,正常人,谁能以手刃亲师为筹码,再以自断经脉为忠心,只为了让自己被南疆王接纳,你说说,这……”
  封长念脸色猝然变了。
  “你说……什么?”
  “你说他杀了谁?”
  “你说他自断了什么?”
  召砾一愣,旋即道:“封大人,这些事你都不知道吗?或者说,靖安言没给你讲实话吗?好好,如今你可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吧?连这些事情他都能编得天衣无缝,若不是我,你还被蒙在鼓里呐。”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