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封长念很想碰一碰,可也不知是针还是心疼,都让他无法动作。
“怎么弄的?怎么会……”
靖安言并不给他再细看的机会,收了手重新穿戴好护腕。
“那是第二个问题了,你没有第二件事要交代,我多亏啊。”
封长念当真沉思了一下:“……你想知道什么?”
靖安言转过身来,擦亮了火折子。刹那间房间大亮,封长念下意识闭了闭眼,再度睁眼时靖安言正倚在桌边,玩弄并探究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当年的真相?”火折子在他手指间灵活翻飞,“为什么烧了靖家祠堂?为什么烧了玄门?为什么突然就跟疯了一样叛逃了?你为什么不问?”
封长念几乎想也没想:“因为不重要。”
“不重要???”
靖安言真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封长念觉得不重要??那当年他追到南疆来,问的“为什么”又是什么含义。
“当年觉得重要,现在不了。”
封长念语焉不详,但又不打算多说。
靖安言却来了兴致,抄起双臂道:“怎么就——”
“那是第三个问题了,”封长念有样学样,“该你了。”
靖安言:“……”
“臭小子。”靖安言抱着胳膊的手一蜷,“……行吧,告诉你也无妨,被我师父砍的。”
“当年我来到南疆后,宋启迎不是有一次派他带兵出征南疆吗?那一次我帮了南疆,他觉得我一身剑术作为敌手是给己方留患,于是找了一个破绽,砍了我的手。”
“或许是因为我躲得快,否则他原本想要的,是我的命。”
五指摊开又蜷缩,看似与平素无异,但只有主人才知道这只手已然废了。
“无论如何,如你所见,也如你所猜,我已经不能用剑了。”
说来也让人悲哀,那也是左清明最后一次为大魏出征。
左清明当年是从南军都督府调至中军都督府的,离开了南疆战场拱卫京师,最后还是死在了南方——他砍掉了自己徒弟的手,自己也留在了这里。
“当师父砍我手的时候,我才真切意识到,我真的回不去了。”靖安言笑笑,“我是个敌人了。”
靖安言从小被左清明带大,之前在长安时不止一次同封长念讲,说左清明俨然已经成了胜似亲爹的存在,可他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感情。
而封长念也无法想到,那个总是捋着胡须爽朗大笑的师祖,是怎么冷着脸要弄死自己养大的孩子的。
他直直地盯着靖安言的表情,试图从中窥见情绪的波动。
可是没有,靖安言在那里摆弄着火折子玩儿。
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可他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他在听说这些事的心疼和苦涩中艰难挣扎,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理智,来反复推演这些话——总有些不对劲,可是是哪里呢?
靖安言也不给他机会:“好了,该你说了,为什么不好奇。”
封长念齿间动了动,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声音苦涩,却很坚定:“……我没有问题了。”
火折子不转了:“什么?”
“我没有问题了,两来两回,够本了,所以我也不需要回答你的问题了。”
靖安言微微瞪大了眼,全然没想到这人居然紧急停住。
封长念坦然道:“让长若姐给你看看吧,那样好的剑法,多可惜。”
“不必看,我心里有数,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封长念叹了口气:“小师叔啊……”
你还问我为什么不重要,原因很简单,因为知道不知道都改变不了你不愿意回到大魏的现实啊。
方才靖安言想错了一点,封长念对付他的方法已经不再是软硬兼施。
而是直接来硬的。
解释?原因?通通滚一边去吧。
他就想要把小师叔完好无损地、干干净净地带回去,其他的都滚一边待着去吧。
靖安言敏锐地察觉到封长念眼神有了些微改变,嗅到危险气息的小师叔刚挪一步,只见这人猛地站起,一阵噼里啪啦,金针摔了一地。
靖安言目瞪口呆,下一刻,秋长若摔门而入:“两个活祖宗,能不能多活几日啊!?”
封长念猛地扶住床柱,脸色惨白:“……劳驾,姐,给我重新扎一遍的同时,给小师叔看看手腕吧。”
靖安言:“……”
第21章 逃离
秋长若顶着足以吞噬整座客栈的怨气给两个活祖宗扎针把脉。
长夜将尽,大雨已停,清浅的晨光从窗户的缝隙中透出,送进来炊烟袅袅的香气和贩夫走卒的吆喝声,夷月听得心烦意乱,劈手把窗户关上了。
坐回原位,秋长若正在给比他师兄还难搞的病人把脉。
靖安言不配合极了,两个人的对话主要围绕着“我给你看看”“不必”“让我看看”“陈年旧伤了”“看看”“没必要”“你不想要你的手了?”“这不是还没断”来回拉锯。
最后不等封长念说什么,秋长若一掌拍落了一半木桌,木屑飞溅中,大魏国手一字一顿:“坐、下。”
靖安言:“……”
他不想跟秋长若动手,于是偷偷瞄窗户,思索着翻窗而逃的可能性。
说时迟那时快,他眼珠刚刚一动,秋长若手腕一翻,四枚长针带着丝线就牢牢地将他的一条胳膊捆住,另一头被这丫头紧紧攥在掌中。
秋长若得意地勾唇:“还想跑?小师叔,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个病人能从我手底下跑了的。”
靖安言服了,这十年光景出息了的又何止封长念:“……好好好,你看你看你看。”
护腕再度被解开,秋长若抓着他的手,指尖自皮肤上轻轻划过,绕了一圈又到脉搏。
她看得专注,这眼神让靖安言有些不自在,于是只能干笑:“怎么样啊秋大夫,还有得治吗?”
秋长若答非所问:“利器贯穿,损伤经脉,这一下戳得又准又狠,冲着废了你这只手去的,谁干的?”
靖安言语气和方才一样平淡:“我师父,你师祖,左朗左清明。”
与秋长若一起瞪大了眼睛的是夷月。
靖安言眼风一扫,又快又轻地给她递了个眼神。
这些小动作当然不可能让一旁静观其变的封长念错过,他几乎是擦着靖安言收回的眼风开口:“怎么了阿月姑娘?你之前也不知道他的伤吗?”
“我……”夷月顿了顿,“我知道,但我只知道是贯穿伤,不知道动手的那个人是他师父。”
封长念做不了任何动作和表情,只能眨眨眼:“……你听说过左师祖?”
“听说过,‘南鸟’嘛。”
这次不光是封长念一怔,连秋长若都抬起了头:“阿月知道‘南鸟’?”
“她当然知道。”靖安言轻飘飘道,“说起来忘了跟你们详细介绍,夷月,我的干女儿,但她亲爹比我这个干爹厉害得多——南疆大祭司夷靡殊。”
南疆王之下武首圣酋、文首大祭司。难怪召砾可以对靖安言不客气,却不敢对夷月真的动手。
这丫头来头不小。
可南疆大祭司的女儿为什么会认靖安言做干爹,与他四处流浪?
“身份倒是次要的啦,但‘南鸟’很出名啊,不只是我,我们南疆很多人都知道。”夷月吐吐舌,感觉这屋里那两个大魏人对自己的目光刹那间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大魏的南鸟计划,八年前毁于一旦,主帅左清明战死南疆。”
说是计划,其实就是一次大魏主动发起的、收复南疆的战役,最终失败,只不过这次的代价格外惨重些,主帅牺牲,士气重创,不得不班师回朝。
“故而我只是诧异,”夷月此时的语气比方才淡定也平静了很多,“你说你师父对你动的手?这也太……”
“报应啊,叛逃总要付出代价的。他估计在我叛逃的时候就已经后悔死了。”靖安言没有看夷月,淡笑道,“都是报应。”
话毕,他终于抬眼看了秋长若:“秋大夫诊断完了吗?”
秋长若抓着他的手,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没有立刻说话。
留给封长念的是秋长若的背影,因此他不知道秋长若的表情,只是问:“如何了,姐,能治吗?”
靖安言也再度开口:“秋大夫?”
“啪”。秋长若松了手:“不好治,但可以试试,连接经脉放在前几年可能有些困难,但临危之际我接过一次大的任务还成功了,所以,有把握试试。”
还有机会!?
封长念嘴角微微抽动,要不是不好动作,几乎都要欣喜若狂了。
一个以剑为命的人断了手腕,失了剑道,居然还有机会能够恢复,如何不让人欣喜若狂?
可靖安言只是依旧微微笑着,点点头:“那有机会试试吧。”
秋长若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阿月,我和小师叔下去拿点儿吃得上来,顺带着聊聊诊疗之事,你看着你封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