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罢了,罢了。
  他咽下最后一口粥,抬眼对上靖安言的眸子。
  靖安言眸色偏浅,阳光一照流光溢彩,更像个妖孽。
  对付妖孽,就要先下手为强,绝不能被牵着鼻子走,封长念反将一军:“方才召砾说你身上有他和南疆王要的东西,是什么?”
  果然,妖孽一怔,眨眨眼:“他说了吗?”
  封长念不说话,靖安言见装傻糊弄不过,只好道:“好吧,我以为你没听见呢——不过这件事有关南疆密辛,你一个大魏人,我不能告诉你。”
  “和南疆蛊术有关?”
  “无可奉告。”
  “和你当年的叛逃有关?”
  “无可奉告。”
  “那它会影响到你的性命吗?”
  靖安言终于诡异地沉默了一下:“不会。”
  封长念又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夷月。
  小丫头一个激灵:“哎呀封哥,你可别为难我,他说什么是什么,我哪知道那些事——别说这些了,还是先把绷带换了,然后看看蛊毒怎么解吧。”
  封长念的语气没什么起伏:“我随你们一同去见南疆王。”
  靖安言手一抖:“……我还没答应你呢?!”
  “没关系,不答应就不答应。你走在前头,我跟在后头就可以,不用你答应。”
  封长念定定地望着他,潜台词就是我跟定你了,你也别想再从我眼前逃走。
  靖安言:“……封长忆,你原来可不是这么无赖的人。”
  “十年能改变的事情很多的。”封长念说,“难道不是吗?小师叔。”
  靖安言再度无言以对。
  就这么为难地真的出发了,靖安言还觉得有些不真实,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夷月吵吵嚷嚷着要带封长念改身行头,靖安言的衣服小了些,得重新买些新的才好掩人耳目。
  两人前脚进了成衣店,靖安言靠在门外,盯着封长念的背影,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还真让这小子跟上来了,甩都甩不掉的那种。
  或许……现在脚底抹油开溜?让夷月带他去?自己不在,总不至于还非要留在南疆了吧。
  他刚有这个念头,仿佛心有灵犀似的,封长念蓦地回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精准地抓住了靖安言的身影。
  然后他对夷月说了些什么,小姑娘点了点头,逆着人群就跑过来了。
  “干爹!”
  靖安言觉得自己的脸都木了:“怎么了?”
  “封哥说他不知道怎么穿南疆的衣服,我一个姑娘家又不好帮手,你进去帮帮忙呗?”夷月示意了一下,“他说他胳膊不好抬。”
  骗鬼呢?!
  靖安言很想把这句话扔给封长念,隔着人群,他似乎都能看到封长念无辜的目光,那双圆润的眼睛看着人畜无害,薄薄的眼皮在眼尾本收了个略微下滑的弧度,然而此刻却微勾,藏了些小得意的笑容。
  靖安言运气三周,还是进去站定在封长念跟前:“先挑衣服再上身,这眼睛不是挺好用的吗?”
  封长念微微一笑,动了动唇,奈何人流量太大,环境因过于嘈杂,靖安言没听清,又往前凑了凑。
  这一凑,封长念看着近在咫尺的耳尖,白里透着粉,他用尽浑身定力才没有凑上去:“我说……多谢小师叔。”
  什么毛病。
  有些灼热的呼吸弄得靖安言一痒,猛地回撤,封长念却只是有些落寞似的,笑了笑后自顾自去挑衣服了。
  夷月没察觉到那些暗流涌动,趁机悄悄跟他咬耳朵:“封哥在大魏,是文臣还是武将啊,我看他功夫好得很。”
  “文臣。”靖安言眯了眯眼,“功夫是好的很,但是是文臣。而且,除非现在的皇帝有几分良心,否则他这一身功夫便只能摆着看了,一辈子都不会当武将的。”
  夷月奇怪道:“为什么?这么好的身手。”
  “因为……”靖安言勾了勾唇,那笑容有些苦涩,替封长念苦涩,“因为他是那个人的儿子。”
  “大魏五军都督府之西,西域上空永远飘动的封家旗。”
  “他本是绥西侯家的小侯爷,西军都督府的小将军。”
  第9章 今心
  大魏昭兴四年春,西域边境大捷。
  西军都督府大都督封铭率十万精兵,大破敌军,将沙宛国兵马逼退三十里,险些直捣沙宛王宫,吓得国王紧急上书至长安,连连讨饶,才没被封大将军斩于刀下。
  昭兴皇帝宋启迎龙颜大悦,破例将封铭册为“绥西侯”,一时间,举国同庆,等扫尾事毕,绥西侯封铭风光入京,得百官庆贺之余与皇帝欢畅痛饮,成了当时炙手可热的大人物,就连暂住的驿馆都门庭若市,几乎要被拜访的人踏破门槛。
  靖安言自己晃荡着去城郊跑马玩儿的时候,刚被他爹耳提面命完。
  “安言,你今年都十六了,也该懂得人情世故,不能天天只想着拿着你那把剑云游四方,你是靖家小公子,你亲姐姐是当今皇后,你再跑能跑哪里去?”
  “好,你有志气,你清高,你不想入官场,但你已经在玄门里了,那就是半只脚已经在官场里了,旁的不说,你看看你师兄师姐,岳峰和廖宁今天早上脚前脚后也去拜访了绥西侯,你不是一向跟他们走得近?你怎么不学学这些好的呢?!”
  “靖安言,你回来,你听见没有,非要我请你师父来是怎么的——”
  聒噪,好聒噪。靖安言将长剑扛上肩头,一只手拍了拍耳朵。
  靖深年纪没多大,话倒是比以往碎了特别多,叽叽喳喳没个完,只要他在他爹面前晃悠,他爹就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仿佛自己本来是个参天大树的苗子,却不思进取地趴了窝。
  春末的天空格外晴朗,靖安言寻了个干净草皮,把剑往身后一扔,摊开四肢就往茂密的草坪上一躺——
  趴窝?那也看趴什么窝。
  他可不觉得不打算进官场就是不思进取了,想他一手好剑法,连他师父都说他如今的剑术无人能及,那么这样一身本事,不去济困扶危、开疆拓土,天天往官场里一泡,戴上一副假面推杯换盏、阿谀奉承,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没劲,没劲透了。
  他这一生,就该在四处奔波,偏安一隅这种事儿,靖安言骨子里就做不出来,他不是个安分的性格,从小就是。
  他试图跟他爹讲过这个道理,每每这个时候他爹就更痛心疾首了:“当武将,把命悬在刀尖上有什么好——”
  “所以我说我要去扶危济困,云游四方啊!”靖安言终于找到了反驳的话头,“爹,您也知道,当今圣上崇文抑武,五军都督府里,哪个不是他精挑细选的人,他有多害怕这皇位被夺走,您不知道?”
  靖深一般到这个时候就只会幽深地望着他。
  于是他继续说:“姐姐是当今皇后,所以爹你也只能当个文官,当今圣上害怕外戚专权,只要姓靖,他就不可能给我个实权,让我干什么实事的。如此,我还不如云游四方,来得痛快。”
  接下来就是抽人了,靖深一个文臣,却偏偏能掏出半人高的大棒,追着靖安言满院子跑。
  结果当然是没抽着,春末的风还带着些冷,靖安言打了个哆嗦,从那即将砸下来的大棒中回神,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个堪比大棒的东西,对着他的脸踏了下来。
  ……哎不是,怎么个事儿?他还没醒吗?!
  “等会儿——!!!”
  靖安言厉声嚷起,一咕噜翻身爬了起来,脑袋上还顶着有些杂乱的草茎,对着险些一脚踩了他俊脸的人怒目而视:“怎么回事儿?这还有个人呢!你——”
  靖安言把骂人的话憋在了唇边。
  对面这人好像在哭。
  说在哭不大恰当,面前的人漂亮极了,眼皮连带着眼尾红红的,像是抹开了艳丽的胭脂,那双眼睛微微垂着,里面有潋滟的水光,却倔强地只任由其在眼眶里打转,没有落下来。
  “你……”靖安言语气软下来,“不是,我没说你什么啊,好吧好吧,我当你没看见吧,别哭啊小丫头。”
  他自以为这番好言好语安慰人,没想到一下踩到了对方的尾巴,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
  “你说谁小丫头!?”这人眼睛一瞪,那点儿红都成了凶狠的颜色,“我怎么就是小丫头!?”
  靖安言:“……”
  认错了。
  少年专注着委屈,低着头的时候眼睫浓密得很,他还以为……
  但靖安言那个时候脾气也大得很,看对方凶上来了立刻反咬回去:“认错了呗,你凶什么,认错了能让你少块肉?而且要被你踩了的人是我,我还没凶呢,你小子倒是先凶上了哈?!”
  两人气焰一人比一人高,到最后少年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凛冽的剑光自靖安言颈侧一闪而过,擦去他半缕发丝。
  靖安言眼睛一眯:“好啊,动手是吧?!”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