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当着道长的面,水岚不敢有所隐瞒,反正徐夫人也知道了霍巡的存在,她便把那天的情形事无巨细都道了出来。
当听到徐复祯睡梦中还在念叨霍巡,徐夫人脸色一黑,有些怪水岚口无遮拦,影响了徐复祯的闺誉。好在鸿钧道长是世外之人,想必不会见怪。
她转头看了一眼霍巡,见他脸色凝重,并无得意之色,这才脸色稍霁。
鸿钧道长沉吟道:“这是魇惊。”
“魇惊?”徐夫人不解。
“就是太医说的离魂症,离魂的原因就是魇惊。照水岚姑娘所说,徐姑娘那日非常焦躁不安,应当是感知到了危险。其实那所谓危险,就是她的心魔症结罢了。她自己克服不了,身体以为过不了这个坎,就醒不过来了。”
“心魔症结?”徐夫人连声说道,“那是什么?那该怎么办?有办法让她醒过来吗?”
鸿钧道长捻着须道:“找出那症结所在,用外力帮她克服了,人就醒过来了。”
“怎么找?”徐夫人急急道。
“那症结就是她最在意的事或人。你们是她最亲近的人,应当由你们来想想,是谁对她影响最大?”
徐夫人哑然。说起来自从徐复祯进宫,她便再也不知侄女心中所思所想。她把目光投向了水岚。
小姐最在意的人?这还用问吗。水岚脱口而出:“那自然就是霍公子。”
当初她的一蹶不振也是因为霍巡,昏迷之前纠结的也是霍巡不要她。水岚几乎肯定,小姐的症结就是霍公子。
霍巡却觉得那个人是秦萧。
锦英在一旁听着,心下暗忖:她怎么觉得,小姐的心结其实是她自己呢?
第97章
鸿钧道长告诉徐夫人,找个与徐复祯昏迷那日相似的夜晚,设个法坛为她去魇,她便能回醒过来。
因她是在望日昏迷,本该在同是望日的中秋去魇,然而七月十五的雨水盖住了月亮,因而该优先择定雨天。鸿钧道长善观天象,中秋无雨,只有八月十二有一场夜雨。
这种事越拖变数越大,徐夫人与道长一拍即合,定下就在八月十二那日为徐复祯去魇。
当日戌时差一刻,屋里的法坛设好了,其实无非是在屋子中间置一张长方条案,上面摆了一对白烛、一只香炉,郁浓的沉香缓缓地漫开来,像极了道观神龛下的香案的气息。
去魇的引子,便是取来那症结之人的发丝,将其烧成灰烬作引。
水岚笃定该由霍巡出这一缕头发,而霍巡想的比水岚深些。尽管他不愿意让秦萧在场,可他知道徐复祯的症结由秦萧而起,该用秦萧的头发作引。
徐夫人最后拍板,让他们二人各剪下一寸头发扔进火盆里。
刻花白铜火盆里一东一西地各据一绺发丝,隔着最远的距离。
锦英趁着众人不备,偷偷铰了一寸徐复祯的头发也丢进火盆里。
莹蓝色的火光窜起来,将那几绺发丝舔舐进去,不多时便烧成了一团灰烬,杂糅在一起,根本看不出它们燃烧前的泾渭分明。
若非为了她,霍巡和秦萧根本不可能这样地凑在一处;当然若非为了她,他们本也不会这么水火不容。
霍巡看着盆里漆黑杂糅的头发灰,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觉得这样是不是太儿戏了些,那混杂着两个人发丝的引子,真的能顺利唤醒她吗?
他转过头去看徐复祯。
水岚已经照着道长的话扶着徐复祯坐了起来,因她尚处于昏迷中,头是斜斜地歪着,抵靠在水岚的肩头。
屋里的人都凝望着她的脸。
屋
里昏暗暗的,靠着一对白烛照明。白烛上跳跃的火光映着幽莹的蓝,照得那张脆白的脸有种不似人间的冷异美感。
鸿钧道长命锦英取来一盆水放在徐复祯身侧,将那头发灰尽数洒进了水中。凝成一块的灰烬虚虚地浮在水面上,在烛火下透着绀黑的光泽。
道长闭着眼睛,嘴唇翕动着,却并不见有声音出来。
他不开口,屋里没人敢说话。
窗外秋雨霏霏,打在屋檐窗户上奏出冷清的声响,愈发显出屋里的寂静。忽然雨急了起来,噼啪地拍打着庭树的木叶,恍若夏季的暴雨。
鸿钧道长陡然睁眼,将徐复祯的头按进了水盆里。此时那头发灰早就沉入了盆底,隔着粼粼的水面,像乌深的潭底,触不到尽头。
水底下咕嘟咕嘟地冒起泡来,徐夫人真怕她出了什么不测,忍不住站了起来。
好在鸿钧道长又把徐复祯的头从水中提了起来。
水滴顺着她的面庞上滑下来,鬓边的青丝凝成一缕一缕,湿漉漉地贴着脸颊,在昏蓝的光下透出一种动人的凄美。
屋里的几个人都揪心地看着。
鸿钧道长又将她的头按了进去。
清水重新漫入口鼻之内,冷浸浸的。耳边是急雨声声,像催命的音符。胸口又是那熟悉的淤塞之感,喉间已有了腥甜的气味。
这是她很熟悉的感觉。
徐复祯下意识地挣开了按在头顶的手,朝旁边蓦地吐出一口鲜血。
下一瞬,她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有人用温湿的帕子替她擦拭唇边的血迹和脸上的水迹。
靠在那人怀里,她的鼻尖笼罩着清幽淡雅的气味,很好闻,可是很陌生,不是女子惯有的气息。
徐复祯眸光一转,仰头回望过去,正见一双乌浓的眼睛深深看着她,那寒星点漆般的眸子里闪动着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的情愫。
徐复祯忽然意识到自己是被一个男人拥在怀里。
她连忙挣开了他的怀抱,这才发现自己是坐在一张红木架子床上。她悄悄地往一旁挪,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的环境。
她现在脑子还迷糊着,只知道这是一间她从未见过的屋子。
最左边坐着一个鹤骨松姿的道长;旁边两个丫鬟,一个是她的水岚,还有一个没认出来。再旁边是个凝着眉看她的英俊青年。
徐复祯喃喃道:“宗之哥哥……”
秦萧听到她的呼唤面上一喜,朝她走了过去:“祯妹妹,到哥哥这里来。”
徐复祯却被他的靠近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往后退,却正好退进了身后那男子的怀中。她又是一惊,往旁边躲闪,可秦萧又在那头等着她。
徐复祯快急哭了,语不成调地说道:“你别靠近我!你快走开……”
这时候一旁忽然有个妇人走过来,将她一把搂在了怀里:“别怕,别怕,姑母在这里。”
徐复祯浑身颤抖着,待反应过来抱着她的人是谁时,忽然低声地呜咽了起来。
“姑母!你是来接我的么?”
“对,对。”徐夫人连声道,“姑母来接你了,别害怕。”
徐复祯忽然飞快地抬头觑了秦萧一眼,重又把头埋进徐夫人怀里。“那他也死了么?他为什么不肯放过我,要追我到地府来?”
徐夫人愕然,这说的什么胡话?
她抬起头来看鸿钧道长,却见道长一副凝重的神情,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徐夫人心下微沉,一时没答上徐复祯的话,便听她又哭着道:“快让他出去。我不要做他的妾,不要进他的后院。”
徐夫人闻言心里一颤,下意识看了秦萧一眼,却见他面上也是一派讶然,那讶然里透着的却不是被冤枉的委屈,而是被点中心事的惊疑。
她来不及生疑,先是哄着徐复祯,叫屋里的人都先出去。
霍巡缓缓站了起来,神色复杂地望着在徐夫人怀里发抖的徐复祯。她一醒过来,除了最初的那一眼,真是半点没有注意到他这个人。
他是最后一个出屋子的人。
徐复祯虽埋首在徐夫人怀里,可余光一直盯着门口,待他那一方衣角也消失在门外后,终于放心地抬起了头。
“姑母,姑母。”她用脸蹭着徐夫人的领口,“祯儿好想你。你不在了,他们都欺负我……”
徐夫人轻声哄着她:“祯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从头给姑母说来好不好?”
徐复祯止住呜咽,开始慢慢说起徐夫人故去后她的遭遇。
秦萧要娶她为妾,把她安置在了一间偏僻的小院,等着过了徐夫人的孝期再抬进门;世子夫人又忌惮她,总是明里暗里地欺辱她。秦萧明明知道,可是从来不管。
后来她生了病,秦萧又被派出京外,世子夫人干脆把她迁去了柴房里住着,不给她请医。然后她就病故了,再睁开眼的时候,便是如今的情形。
末了,她还问徐夫人:“姑母,这里是地府吗?为什么世子也在这里?”
徐夫人听得一头雾水。
秦萧前段日子确实是出京去了大名府,徐复祯也确实生了病。可是秦萧根本就没娶妻,自己也活得好好的,哪来的什么世子夫人?还有那间柴房,之前才派人去拆掉的。
祯儿该不会是病糊涂了分不清噩梦与现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