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廊外的花树开满了一蓬蓬艳丽的紫薇花,斜阳透过繁密的花叶照在连廊上,拉伸出一道道明暗错杂的阴影。
徐夫人踩着那一道道光影往屋里走,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一个普通的黄昏,她刚从母亲那里离开,穿过连廊走回自己的屋里。
她记得屋子西向开了四扇隔窗,落日西斜的时候,余晖正好可以从窗子里照进屋里,琉璃地砖像洒了金的湖面,粼粼地闪。
徐夫人正站在窗外,循着记忆里的画面,轻轻拉开了窗扇朝里头望去。
余曛果然透过半开的窗户照进一段金晖,斜斜地铺在地板上,直直延伸向里头的床帏。软烟罗纱帐半悬在金钩上,将床帏间的景象不加遮挡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一个年轻男子侧坐在床畔,正低头亲吻着床上沉睡的少女。
察觉到窗外的来人,他抬起眼眸,夕阳直射在他清透的眸子上,呈现出乌金色的光泽。
那清俊的脸庞跟徐夫人那日在乾清宫见到的少师大人重合在一起,只是此刻的面容多了些缱绻的柔情。
徐夫人瞬间觉得天旋地转,浑身的血都涌上大脑,手指紧紧攀着窗扇才勉强站稳身形。
竟然在她眼皮底下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如珍似宝养大的侄女,竟在自己屋里被人非礼,那些丫鬟,都是摆设吗?
倘若她不认得霍巡便罢了,只当他是个登徒子;可这位霍公子,不是说他有了婚约,要为了那姑娘不再说亲吗?为什么他会出现在祯儿的屋子里,还对她做这么亲密的举动!
第95章
徐夫人惊怒交加之下,一时气血上涌,眼前黑了过去。意识模糊之间,有人搀着她进了屋子,扶她在圈椅上坐下了。
徐夫人缓了一口气才睁开眼,见霍巡已站在她面前撩袍跪地,对她行了个晚辈对亲长的大礼。
徐夫人侧身避过了他的礼,却是扬手狠狠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霍巡没有躲避,生生挨了这一巴掌,白璧般的脸颊立时浮起淡红的印痕。
“你、你!”徐夫人指尖颤抖地点着霍巡,气得说不出话来。
霍巡缓缓开口道:“晚辈口中不愿始乱终弃的那位姑娘,就是徐姑娘。夫人今日所见,晚辈不会推脱,但请夫人成全。”
徐夫人脑袋“嗡”的一声,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霍巡口中的那桩婚约,女主角就是她的侄女。而她可惜不能跟祯儿说亲的这位霍公子,正是对祯儿一往情深。
这样的事落到别人头上,她多少要赞一句“天赐良缘”,可要是落到她侄女的头上……真是奇耻大辱!她养在深闺里的侄女儿,怎么会跟外男暗通款曲?
徐夫人忽然想起来,三年前徐复祯生了一场病,她从水岚口中得知秦萧手下有个门客冒犯徐复祯的事,后来听说秦萧解决了便没再过问。
原来那个登徒子就是他!
“你!”徐夫人咬牙,“是你引诱了她!”
霍巡不作辩解,只当认下了她的指控。
“我就说祯儿跟宗之那么要好,她怎么突然会要闹着解婚约!你、你怎么敢!”
霍巡望着眼前这个怒容满面的贵妇人,忽然意识到她不仅是徐复祯的姑母,更是秦萧的母亲,是给他们从小定下婚约的人。他想要得到这位夫人的认可,恐怕是不易。
然而他仍旧镇静自若地说道:“祯儿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倘若秦世子值得托付,我想她不会另择他人。”
他的话一下子令徐夫人哑了火。
秦萧是对不起徐复祯,可是、可是她怎么就跟霍巡私定了终身?徐夫人声音颤抖着:“她怎么会跟你有了婚约!”
霍巡诚恳地解释:“婚约一说,只是为了杜绝旁人给我说亲的心思。虽则未能与徐姑娘立下一纸婚约,但晚辈心中非徐姑娘不娶,故而不算诳语。”
徐夫人神色复杂地望着霍巡。他引诱祯儿之事固然可恨,然而他为了她这破釜沉舟的勇气又实在令人动容。
她心中虽松动,面上仍是一派冷肃:“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霍巡轻声道:“夫人放心,晚辈还没有那么混账。”
徐夫人心中长吁了一口气。倘若他们真的有了苟且,她反而不能把侄女托付给这样的人。
“你是哪年生人?”
“丙寅年。”
徐夫人心中算着日子,丙寅年,他比祯儿还要大五岁。
“家里还有什么人?”
“只有晚辈一人。”
徐夫人轻咳一声,道:“妾室、通房几人?”
“都没有。霍家家训不许纳妾。”
徐夫人心中一动,不由把霍巡又看顺眼了几分。她父亲徐骞也不纳妾,只有一儿一女。可是现在京城里的公子哪个不是十几岁就好几个通房丫鬟?
秦萧没有通房,一是因为她不让,二是因为他现在一心钻营仕途。等秦萧成了亲,肯定跟他那个爹一样,三妻四妾一个不会少。
而霍巡没有父母管束,如今又已二十有四,竟还恪承家训,若不是洁身自好,那便是……
徐夫人不由问道:“身体没什么问题吧?”
霍巡闻言神色一僵,语气里带了一丝不悦:“有通房妾室的人,也未必身体就没问题。”
徐夫人也有些尴尬,她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属实是冒犯。可话已出口,便没有收回的道理,她势必得问个明白:“我大哥大嫂只留下了这么一个女儿。我看祯儿是比看自己的眼珠子还重要,不得不为她的幸福考虑,是以有此一问。
若有冒犯,我在此向你道歉。”
霍巡垂下眼帘,耳尖也不由微微泛红,却诚恳地说道:“倘若不能给她幸福,我也不会去招惹她。”
徐夫人这才舒了一口气,再看霍巡,简直是完美的佳婿人选:
样貌才干是顶尖的,家训良好,又没有高堂——照她的经验,遇上不好伺候的婆母还不如没有婆母。重要的是,他还对祯儿一往情深。
可惜,这一往情深的起源实在不是很体面,恰恰是她最深恶痛绝的私相授受。
为着这一点,徐夫人即便心里接受了他,面上却只是不冷不热地说道:“起来吧。你能不能跪我,还得等祯儿醒了再说。她现在主意大得很,我也做不了她的主了。”
霍巡这才站起身来,却还是谦逊恭谨道:“晚辈高堂已故,只能自己做主。祯儿却还有夫人,自当谨遵夫人之命。”
徐夫人见他举止有度,进退得宜,不像那不知礼的人。想来应当是很喜欢祯儿才会做出方才那亲吻的举动。
她不由叹息道:“以后想见祯儿,大大方方过来就是。只是你们到底没有成亲,太过亲密的举止终是不妥。”
霍巡温言道:“是。谨遵夫人教诲。”
徐夫人这才微微笑了,道:“水岚那丫头在宫里跟我说的那些话,也是你教她的吧?”
霍巡道:“是。请夫人不要为难她们。”
他这是在给那两个不靠谱的丫鬟说情呢。徐夫人心中冷笑:她不会为难她们,可小惩大诫是少不了的。
她眼神望向床帏中正昏迷着的徐复祯,眉宇间重新笼上愁云:“你把祯儿接出宫来,可下一步又该怎么办呢?”
霍巡沉吟道:“她的病来得蹊跷,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恐怕不是身体的问题。我打算请鸿钧道长过来看看。”
徐夫人眼前一亮,抬头看他:“鸿钧道长行踪不定,你能请到他?”
霍巡点头宽慰她:“快则三五日,慢则七日,鸿钧道长就会回来。”
徐夫人抚着胸口,连连念道:“福生无量。倘若鸿钧道长真的能唤醒祯儿,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霍巡也望向徐复祯。她昏迷的这十几日,他心里像是空了一块,或许没人能接受失而复得又复失的折磨。
“不必谢。”他低声道,“我比任何人都想要她醒过来。”
霍巡送徐夫人出去的时候,水岚和菱儿躲在一旁提心吊胆地看着。
待徐夫人离开,她们俩才凑到霍巡身边,七嘴八舌地问道:
“霍公子,夫人没有为难你吧?”
“霍公子,你以后还来吗?”
霍巡看了她们两个一眼,欲言又止,终是轻叹了一口气,道:“照顾好你们小姐。”
-
徐夫人回到侯府的时候,管事过来报了个喜:秦萧从大名府回来了,现在正在兴和堂等着给她请安。
徐夫人连忙回到兴和堂,见秦萧未及更衣,身上还穿着官服,见到她便先跪下磕头问安。
他的礼数周到详尽,可徐夫人总觉得自从解了两个孩子的婚约后,她和秦萧母子之间便多了一层隔阂。
她拉着秦萧在身边坐下,先是端详了他一番,见他眉宇见透出几分奔波的倦意,不由心疼地问他这回出京可有吃好睡好。
秦萧恭谨地一一答话,徐夫人听着却觉得那回话太过板正,没有半分亲昵。她觉得索然无味,便也沉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