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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她还不习惯这种夫人们面上和睦,背后捅刀的做法,这笨孩子再生气,最多也只会跺跺脚骂上两句,她可干不出来给夫君下药的事儿。
  “自然,对她如何都可以。”秦禅月低声道:“我们侯府与她们也算得上是互相敌对,不止是我们两个。”
  若是旁的交好的人家,彼此间的夫人儿媳就算有矛盾,也要互相忍一忍,就像是周子恒和周子期,但他们两家可不是。
  秦禅月与这位万夫人不好,是因为秦家跟万贵妃就不好,根源上带下来的针锋相对,见了面就互相刺,秦禅月自己都不当回事的,反倒是柳烟黛没见过这种场面,真容易被两句话惹得气血翻涌。
  听见秦禅月细细分说了几句,柳烟黛这回又觉得这里的人没那么好了,她总算是理解了什么叫[根深叶大],这花园里面的每个人都像是枝丫上的树叶,他们的身后连通着各种脉络,看着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人,但背后有连通着其他人。
  这只是冰山一角呢。
  太复杂了,一场宴会才刚刚开始,柳烟黛这颗心却已经上下了好多回,她又觉得脑袋发晕了。
  而秦禅月压根没给她自己理清楚的机会,她拉着这个赶鸭子上架的儿媳,一路奔向了下一桌。
  这满堂宾客呀,一个万夫人可算不得什么,且来看吧!
  秦禅月拉着柳烟黛去与这群人交锋的时候,二皇子的那位小丫鬟已经悄无声息的出了花园中。
  眼下花园做宴,侯府内的人忙的脚跟不沾地,连着公子们院儿里的一些丫鬟都借过宴上去做活儿了,私兵们更是紧着花园那头巡逻,府内许多地方便出了些空荡,而这位“小丫鬟”又对侯府十分熟悉,所以一路行走的飞快,身上的薄纱都随着她的步伐被拖飞在身后,跟着她一路轻轻地飘荡。
  因着不敢见人,所以她不敢走正路,而是从各种景色之间穿行,比如穿过竹林,穿过花丛,最后,那薄纱飘啊飘,飘啊飘,终于飘到了剑鸣院附近。
  剑鸣院坐落在侯府西北方,此处栽种了一片花树,眼下正是花开灼灼时。
  大片大片的翠木枝丫间,点缀着大朵大朵的烟粉色木芙蓉,一阵风吹过,那些花枝便随着风轻轻地晃。
  与嘈杂热闹的花园不同,剑鸣院今日格外安静。
  那间小院静静地坐在百花深处,花枝簇拥着檐角,檐下风铃摇晃间,一片静谧。
  剑鸣院的小厮与丫鬟也都被抽调走了,只有几个年迈的老婆子聚集在廊檐下一起饮冰饮子——这冰可是稀罕物,只是今日府中办宴,所以才大肆的拿来使用,叫下面房中伺候的婆子们也跟着偷偷克扣了些,拿回来尝一尝鲜。
  夏日燥热,她们一群老婆子无事,便凑在一起念叨府内的事儿,她们老了,多是慈悲心肠,念叨的最多的,就是这院里的二公子。
  “今日做宴,若是二公子还好着,二公子也当去宴上的。”
  “听闻太子都来了呢,想来太子是极重视世子的。”
  “可惜了,二公子不曾去成。”
  “哎——夫人也这般狠心,不曾来看一看二公子。”
  “侯爷也不曾来么?”
  “侯爷这段时间都歇在赤霞院呢,若是那霞姨娘有运道,能生下个一儿半女,日后半辈子也算是有靠了。”
  “那——那个呢?”也有人压低声音问。
  这“那个”,是侯府内不能提,但谁都知道是谁的人。
  “那个呀——”便有人讥诮的回:“说是坐轮椅呢,昨儿还请了工匠来,说要给那轮椅安什么机关弩箭呢。”
  这群老太婆们絮絮叨叨的说着府内的事儿,浑然不知,有一道身影顺着剑鸣院的墙外偷偷翻过来,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后院墙根下,然后沿着墙根,一路走到了窗外。
  正东的厢房前后都带着窗,前头能翻进去,后头也能翻进去。
  厢房的窗都带着插销,从外面是推不开的,但也并不十分难,因为那窗上有木格状的横栏,其上覆盖着薄纱,只要将薄纱弄毁,便能将手伸进去,从里面拨开插销,打开木窗的锁,然后轻轻一拉,木窗就开了。
  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的时候,厢房内的周驰野正躺在榻上。
  他身上的衣裳早已被褪下,留了一层简单的亵裤,上半身什么都不剩下,只有一条链子死死的拴着他的腰。
  听见声音的时候,他混混沌沌的睁开了眼,疑心自己听错了。
  是有人过来了吗?
  他看向门口的方向,只看见了一扇紧闭的内间门,门前的珠帘静静的悬挂着,没有一丝晃动,好像连风都不愿意进他这间房里。
  并没有人进来看他。
  或者说,已经很久没有人来看他了。
  父亲没空看他,父亲在忙着与新来的霞姨娘欢乐,母亲没空看他,母亲在忙着去王府看她的养兄,大哥——大哥恨不得他死,旁的什么方姨娘,霞姨娘,都是奴婢,他也不愿意看她们。
  唯一每日来看他的,只有这院子里的奴仆们,这些奴仆们都是忠义侯和秦夫人的帮凶,他们是忠义侯的手,牢牢将他摁在这里,他们是秦夫人的口,一遍遍的训教他:“二公子错了,二公子当给夫人服个软。”
  他不愿意听,便打翻了吃食,渐渐地,这群人来了也不再说话了。
  他连声音都听不到了。
  所以他这小院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不,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他还有伤痛。
  他手臂上的伤一日复一日的疼着,正在缓慢地,缓慢地变好,但是太慢了,而且大夫与他说,他的手臂不可能恢复如初。
  他变成了一个废人,与那个外室子周问山无异。
  他如何能接受这么一个结局?他曾做过很多梦,骑马啸风,飒沓流星,横扫南疆二十四山,每一个梦都那样鲜活,他应该是活在战场上的将军。
  可是现在不能了,他的右手废了,这辈子提不起刀剑了。
  那他的梦就也随之废了。
  人生跌落谷底,周驰野人也变得浑浑噩噩,倒在床榻间的时候,便对这个侯府生出来了无数的恨意来。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为什么要把他抓回来?
  为什么要把他锁在房间里?
  为什么要让他变成一个废人?
  仅仅因为他不听话。
  因为他不听话!
  为什么不听话?
  他是个人,不是个玩偶,他有自己的想法!可偏生,他的父母却宁可伤了他的根基,也要将他重新抓回来囚禁,以爱为刀来砍掉他的翅膀,将他变成一个再也无法反抗的废人!
  他听话了!
  他现在听话了!
  他变成了一个不能听话的废人了!他的父母满意了吗?满意了吗!
  他原先对父母亲人的爱,早在这种愤懑之中变成了恨,越是亲近的人,越是爱过的人,在翻脸的时候恨得越彻底。
  恨是爱的影子,爱越大,恨越大,等爱恨纠缠在一起,便会变成腥臭的,粘稠的,半透明一样的东西,看起来像是某种恶心的涎水,在无声地翻涌。
  这种涎水包裹着周驰野,顺着周驰野的喉管、鼻腔中钻进去,他被迫吞咽下着一滩恶心的涎水,当他低头想要干呕时,却什么都呕不出来。
  这种恶心感萦绕在他的胸腔内,填满了他的躯体,他吐不出,只能这样忍受着。
  当白玉凝从后窗外翻进来、蹑手蹑脚的绕过玉屏风后,便瞧见这么一幕。
  之前那挺拔俊美,如雄鹰般矫健勇猛的少年郎被折断了羽翼,躺倒在床榻上,人也消瘦的厉害,眉眼间凝着浓烈的郁气,看上去像是即将消散,又像是苟活于世,一截足腕露在外面,干瘪的像是没了水分的菜芽。
  她只看了一眼,便觉得一颗心都纠起来了,痛的无法呼吸。
  自她落难以后,昔日旧友不曾伸手帮扶,未婚夫停约另娶,亲戚长辈也通通变了脸,唯有一个周驰野,是真切的爱上了落难之后的她。
  周驰野对她那样好,为她抗争,为她出走,为她将所有钱财都取出来,只希望她过得好,而她,也是真的希望周驰野能好。
  可现在,周驰野这样躺在这里——
  白玉凝颤抖着走过去,声线发轻的唤他:“驰野——”
  床榻上忍受着无边痛苦怨恨的周驰野缓缓睁开眼。
  初初睁眼时候,他以为他吃多了药,神志恍惚,白日里做了一场梦。
  若不是梦,他怎么会瞧见他的神女呢?
  而这时候,白玉凝已经扑到了床边,小心避开了他的手臂,伸手抚着他的面,她的泪“啪嗒”一下掉下来,将周驰野惊醒了。
  他那双浑浑噩噩的眼眸里突然有了活人的光彩,唇瓣发着颤,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以面颊来蹭她。
  白玉凝缓慢小心地匍匐下来,将自己的上半身贴靠在他的身上,她知道,他是为她吃了这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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