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秦禅月便没起身,而是坐在椅上侧首望去。
隔着一层珠帘,她瞧见了帘子外闯进来的人,正是她的二儿子周驰野。
周驰野在祠堂跪了这些时日,瞧着是受苦了,但实际上,没人敢少他一口饭吃,且,他背地里却与白玉凝偷欢窃玉,初尝云雨,那日子过的滋润着呢,祠堂简直成了他的另一方天地。
也不知道这侯府的祖宗在天之灵瞧见了,是什么心思——棺材板儿都快压不住了吧。
“母亲!”而珠帘外的周驰野却全然不觉得自己何处做错了,他冲过来的时候猛地甩开珠帘,珠帘碰撞中,他大喊着问:“你到底为何赶走白玉凝?你不是答应我要留下她吗!”
那高亢的质问声如利剑出鞘,带着少年人身上独有的锋锐,直直的刺向秦禅月。
秦禅月突兀的想起来上辈子她将白玉凝赶出去的时候。
那时候,周渊渟和周驰野都爱上了白玉凝,为白玉凝打生打死,她强行赶走白玉凝之后,两个儿子也是这样来质问她的。
他们说她“冤枉了白玉凝”,说这一切都不怪白玉凝,说她“心狠”。
“白玉凝那样一个弱女子,离了侯府如何能活?”
“母亲全然不顾昔日旧情,太过心狠了!”
想起来上辈子的那些事,秦禅月就觉得想笑,赶走了白玉凝,竟然是她的错了。
现在,周渊渟醒悟过来了,周驰野却还是这个德行。
听着周驰野这一声声的质问,秦禅月回过头来望着他,道:“既然你要问,我便与你说个分明。”
说话间,秦禅月用下颌点了点一旁伺候的小丫头,道:“说与二公子听,在二公子禁足的时候,白玉凝做了什么。”
这跪着的小丫鬟便语句流利的将之前在祠堂的事情讲了一遍——说白玉凝陷害周渊渟的事情。
周驰野听的大惊,一张锋锐俊朗的面上满是震惊,随后立即摇头反驳道:“不可能,白玉凝不是这样的姑娘!”
这段时日里,周驰野与白玉凝相处,自然是知晓白玉凝一直在躲避周渊渟,她不愿意与周渊渟再沾染上任何关系,既然如此,白玉凝又怎么会去陷害周渊渟呢?
所以这其中定然有旁的事牵扯!玉凝那样好的一个姑娘,定然是被谁给害了,说不准就是被方姨娘给害了!
“你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你父,问问你兄。”秦禅月却已经懒得与他多说,那艳丽的夫人自圆凳上站起身来,丢下这么一句话后,起身便往外走。
她还要去瞧她的养兄,没空陪周驰野这个白眼狼辩驳,反正自然会有人来收拾周驰野。
只见那英姿勃发的少年郎失魂落魄的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去叫来了自己的心腹小厮,一番威逼利诱,终于让那些小厮说了两句别人不敢说的话。
“奴才们真不知道前厅里生了什么事,当时奴才们这些年岁小的都被赶出去了,只有些心腹嬷嬷守在里面,但是,奴才们听说了一点旁的。”
下面跪着的小厮们支支吾吾的,将前厅之前的事情说了一通。
前厅的对峙之前,就是侯爷带着方姨娘去客厢房找周渊渟的事,正撞见周渊渟对白玉凝图谋不轨,那门一开,许多随身的丫鬟和小厮都瞧见了,虽说时候下了封口令,但是也难□□传在彼此口中。
周驰野本来就觉得白玉凝定是受了委屈被逼的,现下听了这些,只觉得一股怒火直顶心口。
果然如此!
白玉凝若不是受了委屈,怎么会胡乱攀咬周渊渟?母亲定然也是为了维护大兄,才将所有罪责都怪到白玉凝的身上!
就因为白玉凝柔弱无依,他们就这般欺辱她!大兄这样,母亲也这样!心痛与难过堆积在一起,让他突然生出一股怨恨来。
分明他们都知道他有多爱白玉凝,为什么还要这样欺负白玉凝呢?
他想,这样的亲人,怎么还能做他的亲人呢?
他们对他如此,就别怪他也对他们如此!
那高大的少年郎一言不发的便去直扑书海院。
他像是一道爆裂的风,冲出赏月园,行过花园,掠过一道宝瓶门,绕过长廊,行过莲花湖,如风一般,不过片刻便刮进了书海院。
周驰野到书海院的时候,周渊渟正坐在矮塌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在看。
书是用上好的云烟纸装订而成,其上以徽墨书写了一些朝政的举措,再覆以事例,叫人融会贯通,他需要熟读背下,日后进了科考,在卷子上碰上朝政方面的问题也不会不知如何回答。
这就是世家子的底气,寻常人一辈子不知道的事情,他们自小学来,自然也比旁人更长三分本事。
寻常时候,周渊渟最爱读这些东西,以开拓见识,但今日,他瞧着是在看书,但目光却不曾真的入到书中,一两个时辰也不曾翻上一页纸张。
他的心中,正在想那一日前厅中出现的香囊。
——
自那一日他从前厅回来了之后,开始让手下的人亲自去查问香囊的来路,当晚,他安排去负责销毁香囊的小厮就被他叫回来,仔细审问了一番。
那小厮跪在地上,比他还慌乱,一张脸苍白的像是看不见血色,如筛糠一般抖着,道:“奴才当真不知。”
当时世子爷安排他去将香囊里放上马燥,他一一照做,事后他又将香囊偷偷拿走烧毁,这一系列的事情都是他亲手所做,谁又能知道,这香囊为什么就莫名其妙的回来了!
他都将那香囊烧毁了!可是,赵嬷嬷又是从何处寻来了一模一样的香囊来?
简直跟闹鬼一样!
小厮跪在地上,哪怕是夏日间,后背也渗出了一层冷汗来,他也不敢擦,只颤巍巍的道:“这件事……怕是还要问夫人。”
赵嬷嬷是夫人的人,赵嬷嬷的所作所为都是夫人下了指使,既然心中有疑惑,不如去问问夫人。
一个小厮都能想明白的事儿,周渊渟如何想不懂呢?
可是周渊渟不敢去。
那俊美的公子坐在窗畔,盯着手里的书卷来看,面上瞧着镇定自若,但心底里一片惶惶然,手指肚无意识的摩擦着手里的云烟纸,将那一小块洁白的纸张摩擦的起皱。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的母亲。
他在母亲面前一直坚称他没有陷害三弟,结果却被母亲抓到了证据,按着母亲非黑即白、急公近义的性子,应当将他五花大绑,丢到祠堂里,状告侯府祖先,然后重罚他才对。
但是母亲什么都没做,甚至替他善了后。
这与母亲寻常的做法完全不同。
若是放到了旁人的家宅里,可能会想,他的亲生母亲站在他这边替他善后难道有什么不对吗?母子本是一体,在府中有旁的妾室在的时候,就是应该一起上阵争夺利益的,这世子之位可是实打实的爵位啊!
但母亲从来不是这样的。
周渊渟了解他母亲的性子,母亲是个光明磊落的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与外人在一起的时候可能会用些手段,但对自家人,她从不曾如此。
不管家里人生了什么矛盾,她都会公平端正的将一切都处置妥当,从不曾偏向谁,而母亲现在却变成另外一个模样,让他觉得有些……可怕。
周渊渟自己做了错事,不觉得自己可怕,他只觉得他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而做,但当母亲和他做出来一样的事的时候,他突然就害怕起来了。
母亲已经不是原先那个光明磊落的母亲了,母亲已经用上了手段了!他觉得恐慌。
别管他做了什么坏事,变成了一个多坏的人,他都觉得没关系,无所谓,但是母亲不行,他想要母亲依旧是个那个光明磊落的母亲,对他坦率直爽,说罚就罚说打就打,而不是在背后害人。
这种恐慌大概来自于一种“感同身受”,母亲能这样对三弟,这样对方青青,是不是也能这样对他呢?以后他不听话,母亲是不是也要让他变成三弟一样?
他不知道是害怕母亲变了,还是害怕母亲用那样的手段对他,反正这种不安像是一条冰冷的蛇一样缠绕在他身上,让他午夜都为之惊醒。
所以周渊渟坐立难安,根本不敢去问他的母亲,更不敢出去找白玉凝生事,只能自己一个人缩在书海院里看书。
他看书的时候,突然间有点思念柳烟黛。
前些日子,自从镇南王突然从边疆回来的之后,柳烟黛便去了镇南王府,一直不曾回到侯府中来,周渊渟已经很久没见到柳烟黛了。
当然,他并不是喜爱柳烟黛,他只是觉得,母亲那么偏向柳烟黛,柳烟黛又爱他爱的要死要活,如果柳烟黛在这里的话,他可以让柳烟黛去母亲面前走两圈,刺探刺探母亲的态度,柳烟黛那个蠢得挂相的女人,也骗不了他什么。
但柳烟黛不在。
周渊渟思索着,想,不如他去镇南王府里走一趟?
他素来学文,与舅父虽然少见,但既然娶了舅父的养女,那也是亲上加亲,见上一面应该也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