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袁熙暗暗心惊。
  袁谭的反应则更加直接:“天杀的曹君实!”
  “我早就和父亲说过, 姓曹的都是狼子野心,没一个好东西,早死光了好!父亲就是不听!”
  他骂骂咧咧地迈出正堂,仆从们躬身碎步跟上,没人再理会袁熙。
  袁谭在父亲的院子前做了半天心里准备,问旁边的侍从:“我脸色如何?”
  侍从左右为难,袁谭面上的酒意还未消去,但若是请安迟了,公子也是要被使君责罚的。
  袁谭见侍从半天不答话,抬脚踹开侍从,紧了紧衣带,深呼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进院子。
  “使君在书房。”
  袁谭点了点头,父亲院中的仆从他不得不给半分面子,他跟在后面打了一路腹稿,到了书房外,瞧见父亲信赖的几位谋士居然都在。
  “怎么来得这样迟?”
  袁谭刚要开口解释,袁绍却难得饶过他,皱眉招手:“快进来吧。”
  几位谋士都同袁谭问好,袁谭垂首进来,找到父亲下首的位置。
  “小皇帝要杀曹班。”
  咣当一声,袁谭下巴磕到案上,忍着痛,睁大眼睛看着说出这话的逢纪,又看向袁绍。
  袁绍也是大喜,无视长子的失礼以及逢纪在称呼上的小错误,连忙追问:“元图如何得知的消息?细说!细说!”
  逢纪起身,从袖中取出一物,亲自呈上。
  袁绍展开这张薄薄的纸,入眼是一片血红刺目的文字。
  “这是长安盛行的《文选报》,长安百姓花费五钱即可购得一份,以往都是黑白着墨,谁能想到,这头一回用红墨,就是那长安'天子'的血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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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兖州鄄城,临时指挥部。
  曹班案上摆放的,是被人连夜从长安送来的衣带诏。
  诏书以天子血书于衣带上,小黄门深夜将其秘送出宫,意欲交给时文报的记者杨布。
  书信内容字字泣血,感情充沛,让人读之落泪。
  因此情报部的特勤在截到这封私密书信后,就将衣带还给了小黄门。
  甚至还拍了拍小黄门的肩膀:“这可是大事!快去吧,别让杨状元等急了。”
  天子本就是疯的,用血书写情书,不就是疯子会做的事吗?
  特勤嘴里哼哼着什么少年情怀总是诗,深宫天子也不能免俗,抬头望月,只觉得这样好的月色,难怪令人情难自抑。
  小黄门头一次见到外界传如阎罗般的情报部特勤现身,紧张得腿都站不直,接过衣带,见那特勤三两步攀上屋顶,消失在黑夜里,这才回魂,终是不负陛下所托,将衣带交到了杨布手中。
  于是第二天,这条被特勤认为是情书的衣带诏,就以杀曹诏书的形式,公开刊印在了文选报的头版页上。
  “刊印了三百份,售出一百五十三份,目前已收回一百二十一份,余下的恐怕……”
  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曹班当机立断,命符柯护送贾诩回长安稳定局势,自己坐镇鄄城。
  现在跟着曹班身边的,是因兖州战功连升两级,暂时兼任秘书官的武都尉蔡琰。
  “文选报的印制无须过礼部,杨布虽然受聘与时文报,但因她状元的身份,文选报众编辑也有意与其交好,情报部和尚书台都有失职之处。”
  礼部大力宣传状元,本意是希望借标杆人物,鼓励科举,虽难免有人借机牟利,但权衡利弊,暂时还不到因噎废食的地步。
  文选武举出来的学子都是礼部重点关注的对象,更何况是有些“传奇”色彩,与诸葛亮并称为“考王”的杨布。
  但是她多次婉拒尚书台任命,随着科举步入正轨,文武状元也不如早年“稀罕”,早几年,礼部就将她划出了关注名录。
  直到她主动和刘辩接触,情报部再次将她列入关注名录。
  刘辩是在北学府认识的杨布,曹班没有刻意控制刘辩的交友,否则也不会放他出去读书了,杨布最开始,也只是在众多接触名单中不起眼的一个。
  但当不爱读书的刘辩,忽然开始吵着要去北学府,杨布的名字,就被又一次送到了曹班案前。
  “恕下官直言,早知如此,当时为何不处理呢?”
  曹班捏了捏眉心,衣带诏她看了,情报部也查过了,确实是情书无误,刊载的那版“血诏”只能是出自杨布之手。
  当时是想着,最坏的情况,好像也能接受嘛,曹班内心腹诽。
  “曹侯心软了。”蔡琰用目光抓住曹班不放。
  曹班手撑着下巴,眼神飘忽地偏过头:“总不能,他接触的人我都杀了。”
  “属下是说对陛下。”
  曹班看蔡琰,蔡琰坦然回视。
  曹班叹气。
  她原本不想走到这一步,两世的礼法教育在这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上发生激烈的碰撞,她希望将文明和希望带到这片土地,但越往前走,道路却愈发狭窄,她的心善将她狭隘的傲慢暴露无疑。
  “好吧,我会书信交待符柯。”
  自此起,长安大小宴会节日,再无人见过那位称病的年轻天子。
  于此同时,作为此次事件主谋的杨布,则被符柯从狱中领出来。
  临近午时,杨布被外面的天光刺痛了双目,她眯着眼,视线模糊不清,看向符柯,微微张开干裂的双唇。
  “我真是很羡慕你啊。”
  符柯有些愕然,见杨布仰头,直视天光,面上既无恐惧也无悲伤,更无目的达成的得意。
  事到如今,还是没人能摸清,这个女郎的真实想法。
  当情报部的特勤们持刀闯入她家时,她跪在昏暗的房间里,背向众人,面朝一方案台。
  月光洒入室内,密布的丝线泛着流银的光,层层叠叠,相互交织,如同蝳蜍编织的巢穴,令人头皮发麻。
  杨布垂首,双手护于腹部,屋内隐隐散发着血腥气味,那封衣带就摊开在她的腿上,特勤斩断丝线,抽丝剥茧般,露出案台上方的画像。
  画像失去束缚,滑落在地上,被特勤当做案证,连同血书一起带走。
  符柯将杨布领到皇宫一处偏僻的院落,曹侯没有下令处死的她,她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只是问符柯——
  “她没有回来吗?”
  没有提及姓名,但符柯知道她问的是谁。
  “呵,我们的俸禄都是白领的,这点小事就要惊动她了。”
  一直到了院门口处,见到门口的持刀护卫,杨布脸上才终于露出一丝裂痕。
  符柯抱臂冷笑:“要再看看吗,我陪着你,毕竟以后都看不到了。”
  杨布后退两步,看向左右护卫,情绪有些失控,捂着小腹惊叫:“这,这可是皇嗣!”
  见符柯无动于衷,杨布也勉强稳定情绪,道:“她当真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虽然能站在这里的人,都是情报部提前交代了的,但此事牵涉甚广,城门尉因为帮助涉案的文选报编辑以及印厂工人逃脱,导致军部也牵涉其中,审讯压力颇大,符柯不愿多谈,只是讥讽道:“你不关心孩子的父亲,倒是那么在意曹侯,可知曹侯知道你谋反,是何心情?”
  果然,一提曹班,杨布就像霜打了一样闭了嘴,被押进院中。
  大门落锁。
  杨布不愧是官报记者,刊印在报纸上的血字诏书所声讨的,几乎都是曹班的死穴,夺权、篡汉,以及——谋害皇嗣。
  她是最早进入格物院,接受曹班教导的孩子,几乎是曹班看着长大的。
  但她和其他的孩子不同,她聪明、努力,又不失野心。
  曹班鼓励有野心的孩子,在她的治下,努力就有回报不是神话,是必然。
  她像一块干涸已久的海绵,对曹班教导的一切找单全收,又利用自己的学识人脉,努力收集关于曹班的一切。
  随着年岁的增长,她发现自己似乎离曹班越来越近,曾经的遥不可及,曾经的水中月,似乎也落入凡尘,变得触手可及了起来。
  可就是这么触手可及的一小段距离,却无论如何也达不到。
  她们之间相隔的到底是什么呢?
  她坚信是皇权,是这世间绕不过的,至高无上的权利。
  只要控制了皇帝,她就一定能得到答案!
  难道……她错了吗?
  杨布用血诏的方式公开皇帝有后,原本是一个无解的阳谋。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是个疯子,没有后代的疯子。
  如今有人说,皇帝有后嗣,并且曹班意图谋害后嗣。
  那哪怕皇帝无后,曹班也不得不变出一个,来自证清白。
  只可惜,自证不是曹班的风格。
  ……
  长安,贾诩领着尚书台六部长官,跪于邓太后宫前。
  第210章
  “号外!号外!”
  长安城内, 一名报童高举手中的报纸,风一样穿过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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